第25章 冰河勘輿圖_晚明從關中田畝開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5章 冰河勘輿圖(1 / 1)

龍須溝的冰麵像一塊巨大而渾濁的琉璃,覆蓋著蜿蜒的河道,在冬日蒼白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岸邊枯黃的蘆葦硬挺著,在寒風中簌簌作響,更添幾分蕭瑟。張遠聲踩在凍得硬實的河灘上,靴底與冰碴摩擦,發出單調而清晰的“哢嚓”聲。他哈出一口濃白的霧氣,看著它迅速消散在乾冷的空氣裡,目光卻落在河岸一塊半埋於土中的巨大青石上。

石麵布滿苔蘚枯死的痕跡,幾道深刻而扭曲的劃痕清晰可見——那是去夏洪水狂暴肆虐時留下的水位印記,高於現今冰麵足有兩尺有餘,像大地肌膚上一道未曾愈合的醜陋傷疤,無聲地訴說著當時的驚心動魄。

“趙叔,”他開口,聲音因寒冷而略顯緊繃,目光並未從那些痕跡上移開,“去歲這場大水,最後淹到了何處?”

趙武聞聲上前,鐵灰色的臉龐刻滿風霜,眼神銳利如鷹。他掃過那駭人的水位線,又抬眼望向後方那片如今看來隻是略微低窪的荒地,臉色沉鬱:“水漫過這石頭一尺多,勢頭猛得嚇人。莊後那片窪地全成了汪洋,混濁的泥湯子打著旋,差點就衝垮了王家莊子那一段舊院牆。”他抬起手臂,指向遠處一片如今看來隻是略顯板結龜裂的土地,“水退之後,留下的不是淤泥,是厚厚的沙殼,肥力都讓水龍王給卷走了,莊稼根本站不住苗。”

張遠聲沉默地點頭,從懷中取出那根精心製作的牛角水平儀。牛角管被磨得半透明,內裡清水瑩潤,中間那一點小小的空氣泡如同活物。他極其小心地將儀器放置在青石最為平整的頂端,屏息觀察。水泡微微晃動,最終馴服地停留在中央刻線處。他沒有立刻測量高差,而是直起身,目光溯著冰冷沉寂的河道,投向更上遊雲霧低垂的山巒方向。

“陳老,”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穿透寒風,“記下此處,洪水位標記一。水利之功,絕非僅限抗旱溉田,更在於馴洪防災。我們要修的渠網,須是既能引甘霖,亦能泄狂濤的雙刃劍。”

隊伍再次啟程,沿著冰封的河岸向上遊行進。氣氛與昨日初勘時已悄然不同。張遠聲的觀察不再局限於尋找合適的取水口或渠道路徑,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深邃銳利,仿佛在閱讀一本以山川大地為紙、以水文痕跡為墨寫就的無聲史書,試圖解讀出洪旱交替的規律與大地脈動的密碼。

在一處河道驟然收窄的隘口,他再次舉手示意停下。這裡的景象與其他河段迥異,兩岸土崖壁立,擠壓著河道,冰層顯得格外厚實堅硬,冰層之下,水流被束縛在狹窄的通道裡,發出沉悶而有力的咆哮聲,仿佛一頭被囚禁的困獸。

“王叔,李叔,你們來看。”他招來兩位老匠人。王駝子背著他那套寶貝鑿鏨,李老七則習慣性地搓著因寒冷而發僵的手指。“若在此處,”張遠聲的手指虛點著隘口最窄處,“依托兩岸硬崖,用大塊青石漿砌,建一座帶木質提升閘門的堰壩。春夏季閉閘蓄水,抬高水位,可保灌溉之需;雨季洪峰將至時,則可提前開閘,調控下泄水量,最大限度減輕下遊水患壓力。二位叔伯看,此法可能行得通?”

王駝子眯起眼睛,像是老匠人在端詳一塊待琢的璞玉。他上前幾步,用粗糙如樹皮的手掌拍打著冰冷堅硬的岩壁,又蹲下身,抓起一把岸邊的土石仔細撚看。“這活計…可不輕省!”他嗓音沙啞,“石料須得是上好的青石,耐衝刷。壩基非得挖到老土層,用三合土混著卵石夯得鐵實才行,不然洪水一衝,千斤巨石也得給掀翻了去!不過這地方…”他頓了頓,眼中露出一絲匠人見到絕佳材料時的亮光,“這地方選得是真好!兩岸是生根的硬土崖,比亂石灘強得多,根基穩當!”

李老七則更務實,他已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算盤和一卷皮尺,開始丈量隘口的寬度,嘴裡喃喃計算:“閘口至少得寬一丈五,矮了憋不住水,高了泄洪時衝擊力太大…石料可以從北山老石坑采,那邊石頭硬,就是運過來費老鼻子勁了,得造好幾輛大車…”

張遠聲認真聽著每一句評價,每一個數據,一邊示意陳老在那張越來越詳儘的草圖相應位置,鄭重標注上“閘壩候選點甲”,並飛速記下匠人們的初步評估和擔憂。他的水利藍圖,已超越了簡單的引水灌溉,開始融入更宏大的水係調控與防災減災的初步構想。

當勘察隊伍再次接近李家坳的地界時,對方顯然已有了充分準備。遠遠便看見十幾人簇擁在那裡,不僅是昨日那位穿著羊皮襖的老裡正,還有三四位身著綢麵棉袍、頭戴瓜皮帽、顯然是村中鄉紳模樣的人物。他們的眼神不再是單純的警惕和排斥,而是混合著審視、算計,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好奇。

“張小提調,”老裡正率先開口,稱呼悄然發生了變化,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恭敬。一夜之間,張家莊獲得府衙旌表賞賜、尤其是眼前這少年被委以“水利提調”差事的消息,顯然已如風般傳遍了四周鄉裡。“昨日聽你提及,這興修水利之事,於我李家坳亦有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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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遠聲心如明鏡,在這些深耕土地的鄉民鄉紳麵前,空泛的官銜遠不如實實在在的利益更有說服力。他不慌不忙,示意陳老展開手中那幅已初具規模的草圖——當然,隻巧妙展示了可能與李家坳相關的部分區域。

“老丈,各位鄉賢請看,”他炭筆精準地點在圖上代表主乾渠的虛線上遊某處,“若主乾渠從此處經過,依勢而下。貴村東南那片三百餘畝的崗坡地,地勢恰好略高於我莊北田。”他的筆尖向上遊移動,在李家坳地界內某處輕輕一圈,“若在此分出一條支渠,利用這數尺的自然高差,貴村之田便可實現自流灌溉,無需人力車水,省時省力。所費工程,不過是在此開挖一條長約三裡的支渠,相較於日後旱澇保收之收益,值得一試。”

他話語停頓,目光沉穩地掃過那幾位凝神靜聽的鄉紳,語氣坦誠卻暗藏機鋒:“再者,龍須溝之水患,非我張家莊一莊之患。夏日暴雨,上遊山水傾瀉而下,若無一二調控之處,下遊兩岸皆成澤國,良田變沙澤,你我皆受其害。若兩岸村落能協同共建水壩渠網,則可共享灌溉之利,共避洪水之災。否則…”

他話未說儘,但其中的意味在場老於世事的人都聽得明白:若張家莊憑借“水利提調”的身份和先行一步的規劃,在上遊自行築壩調控,屆時水閘一開一閉,對下遊李家坳是利是弊,水量多寡,可就全在彆人一念之間了。

這一番話,既有清晰可見的利益誘惑,又有隱隱約約的利害告誡,將一次單純的技術勘察,巧妙轉化為一場關乎未來生存資源分配的外交預談判。李家坳的眾人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臉上神色變幻不定,顯然內心正在進行激烈的權衡。那頂“水利提調”的虛帽,此刻在實實在在的利弊分析和未來水資源的話語權麵前,才真正顯露出它的分量。

踏著夕陽的餘暉,勘察隊拖著疲憊卻興奮的身軀返回莊子。社堂之內,油燈再次被早早點燃。那張攤在桌麵上的草圖已被各種標記和注釋填滿,變得異常複雜,上麵不僅布滿了渠、壩、塘、堰的符號,還多了代表不同村落地界的色塊劃分以及簡要的利弊分析。

張遠聲伏案良久,最終將一幅更加精細化的《張家莊周邊水利規劃圖》和一份墨跡未乾的《興修水利利弊析與預算陳情書》遞給陳老。文書內容詳實,不僅列明工程預算、人力需求,更著重分析了水利建成後對區域農業的提升、對水患的防治效果,以及對府衙稅賦的潛在增益。

“陳老,勞煩您,將此文書與圖樣,另謄抄一份清晰工整的。”張遠聲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明日,我需再往西安府一行。”

這一次,他不僅要向李崇文展示踏勘的詳細成果,更要憑借這份更具戰略眼光和說服力的規劃方案,尤其是其中關於防治水患、保障稅基的論述,去爭取老師更深度的支持——或許,是時候懇請府衙行文,出麵協調上下遊村落利益,甚至嘗試爭取部分官府的啟動錢糧或政策傾斜了。

窗外,寒風依舊呼嘯,但那座新辟的釀酒作坊裡飄出的獨特酒酵氣息,卻愈發濃鬱起來,混合著社堂內濃鬱的墨香與紙張的味道,仿佛預示著一種全新的、混合了技術、資本與政治的力量,正在這片冰封的土地之下悄然萌動,試圖破開凍土,撬動更大更複雜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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