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張家莊沉浸在短暫的寂靜中。唯有牆頭火把劈啪作響,映照著哨兵警惕的身影。
突然,西南天際猛地亮起一道赤紅色的火光,撕裂了夜幕。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烽火接連騰起,在那個方向燒出觸目驚心的痕跡。
“李家坳!”牆頭哨兵失聲驚呼,銅鑼被瘋狂敲響,“哐哐哐”的急促聲響瞬間炸醒了整個莊子。
張遠聲本就睡得不沉,幾乎在鑼響的第一時間就披衣起身。他剛推開房門,趙武和胡瞎子已經一前一後衝進了院子,兩人都是和衣而臥,甲胄未解。
“少爺,西南邊,三道烽火!”趙武語氣急促,“是李家坳!大股流寇!”
胡瞎子補充道:“看火勢,人少不了,怕是傾巢而出。”
陳老和沈百川也先後趕到,幾人就在張遠聲住處的小廳內,燈火搖曳,映著眾人凝重的麵色。
“必須救!”趙武拳頭砸在桌上,茶碗一跳,“聯保聯保,不見不救,保個屁!我帶兄弟們殺出去,衝他側後!”
陳老花白的胡子微微顫抖:“武小子,莫急!莊內兵力本就不多,傾巢而出,萬一賊人狡詐,迂回攻我本莊,如何是好?李家坳那土牆…怕是撐不住多久啊。”
沈百川看向張遠聲:“是否可速派快馬,向黑水驛王百戶求援?”
胡瞎子立刻嗤笑:“等他娘的官軍磨磨蹭蹭過來,李家坳早就燒成白地了!那些老爺兵,信不過!”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張遠聲身上。他走到窗邊,望著西南方向那仍未熄滅的火光,沉默了片刻。窗外,莊內已被驚醒,不安的騷動聲隱隱傳來。
“救。”張遠聲轉過身,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不救,聯保即刻瓦解,人心儘失。日後各村莊必被各個擊破,我張家莊便是孤島一座,獨木難支。”
他走到粗糙的地圖前,手指點向李家坳方位:“但不能硬衝。賊勢大,我兵少,正麵撞上去是以卵擊石。”
“趙武,你即刻挑選三十名最精銳的弟兄,要最有膽氣、最聽號令的。胡爺,你帶路,走小路,直插李家坳側後。”
“你們的任務不是全殲賊寇,是騷擾、遲滯!依托地形,襲擾其側翼後隊,製造混亂,最好能燒了他們的糧草輜重。若能引得部分賊人回身追擊,便是大功一件!為李家坳的老弱疏散多爭一刻時間,便是多救一村人命!”
“莊內全軍戒備,防賊人聲東擊西。”張遠聲目光掃過眾人,“行動要快,更要隱秘。明白嗎?”
“明白!”趙武和胡瞎子齊聲應道,眼中燃起戰意。
天色微明,寒氣逼人。莊門悄然打開一道縫隙。
趙武站在門前,身後是三十條精悍的漢子。人人配強弩,負箭囊,腰挎短刀,半數人穿了皮甲,沉默中透著一股剽悍之氣。胡瞎子蹲在最前麵,像一隻嗅著氣味的老獵犬。
張遠聲將一袋溫過的雜糧餅子塞給趙武:“保全自身為要。莊子等你們回來。”
趙武重重點頭,沒再多話,大手一揮。三十餘人的小隊如利箭般射出莊門,迅速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莊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
幾乎同時,李家坳已陷於一片火海與哭嚎之中。
土牆被撞開幾個缺口,衣衫襤褸卻麵目猙獰的流寇潮水般湧入。村民組織的抵抗微弱而絕望,不斷有人倒在血泊裡。婦孺的哭喊聲、流寇的吼叫聲、房屋燃燒的劈啪聲混雜在一起。
流寇頭目李三鞭騎在一匹搶來的瘦馬上,獰笑著指揮手下:“搶!都給老子搶光!敢反抗的,殺!女人孩子捆起來,帶走!”
更多的流寇驅趕著沿途擄來的百姓,用鞭子抽打著他們去填平李家坳村口的淺壕,或是搬運柴草投向未熄的火焰。一片人間地獄的景象。
而此時,趙武的隊伍已沿著一條乾涸的河床,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李家坳側後的一片雜木林中。
胡瞎子如鬼魅般從前麵溜回來,壓低聲音:“趙頭,瞧清楚了!攻村的是主力,後隊散在那邊坡下,看著輜重和剛搶來的東西,人不多,就十來個看守,還押著幾十號哭哭啼啼的百姓。”
趙武眯眼望去,果然看到一片混亂的景象,流寇的後隊顯然以為前方必勝,鬆懈異常。
他迅速下令:“弩手,散開,占據左右這兩個小土包。聽我號令,齊射三輪,專射那些拿刀看押百姓的!射完,其餘人隨我衝殺一陣,驅散他們就走,不可戀戰!”
鄉勇們無聲地點頭,迅速占據位置,冰冷的弩矢對準了下方毫無察覺的敵人。遠處李家坳的慘叫聲隨風隱約傳來,讓每個鄉勇的指節都因用力握著弩機而發白。
趙武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眼中泛起血絲,對身邊的胡瞎子低聲道:
“告訴弟兄們,瞄準了射!專挑那些拿鞭子驅趕百姓的畜生!”
“咱們…開飯了!”
第一縷慘白的晨光掠過林梢,照亮了弩箭鋒鏑上凝結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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