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儘,林間的寒氣凝在草葉上,化作細密的露珠。趙武伏在土包後,目光如隼,死死盯著坡下喧鬨的流寇後隊。他緩緩舉起右手,身後傳來一片極其輕微的弩機叩響之聲。
那隻手猛地向下一揮。
“嗡——”
十數支弩箭撕裂空氣,帶著死神的尖嘯撲向坡下。正掄起鞭子抽打百姓的流寇看守身體猛地一僵,胸前噗地綻開血花,哼都未哼便撲倒在地。另一人脖頸被洞穿,雙手徒勞地捂住噴湧鮮血的傷口,嗬嗬作響著栽倒。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流寇後隊瞬間大亂。幸存的幾人驚惶四顧,試圖找出箭矢來處。
“再放!”趙武低吼。
第二輪、第三輪弩箭接踵而至,精準地收割著生命。被羈押的百姓先是駭得呆若木雞,隨即發出驚恐的尖叫,四散奔逃,反而進一步衝散了流寇本就混亂的隊形。
“殺!”趙武暴喝一聲,拔出腰刀,第一個衝出林地。
三十餘名鄉勇如猛虎出柙,怒吼著撲向亂作一團的敵人。三人一組,相互掩護,刀光閃處,血光迸濺。
趙武衝在最前,一刀劈翻一個試圖組織抵抗的流寇小頭目。他身後的鄉勇們初次經曆這等野戰搏殺,有人麵色蒼白,動作僵硬,有人卻被血腥氣激得雙眼發紅,吼叫著將手中長槍捅入敵人胸膛。
胡瞎子沒有隨大隊衝鋒,他像幽靈般遊走在戰場邊緣,手中一張短弩不時嗡鳴,每一次機括響動,必有一名試圖反撲的流寇應聲倒地。
戰鬥初時順利異常。流寇後隊完全被打懵,幾乎是一麵倒的屠殺。
然而好景不長。不遠處攻村的流寇主力終於被後方的騷動驚動。一名頭目厲聲呼喝,數十名悍匪當即脫離攻村隊伍,紅著眼睛朝坡地撲來。
“結陣!結陣!”趙武砍翻當麵之敵,厲聲高呼。
鄉勇們聞聲試圖向趙武靠攏,但那股反撲的流寇已然殺到。這些人多是積年老匪,凶悍異常,瞬間就撞入了鄉勇的隊伍中。
混戰即刻爆發。
刀槍碰撞聲、嘶吼聲、慘叫聲響成一片。一名年輕的鄉勇被流寇的彎刀砍中肩膀,慘叫著倒地,旋即被亂刀分屍。鮮血濺在旁邊同伴臉上,那漢子愣了一下,隨即發出野獸般的嚎叫,不顧自身安危地撲向凶手,竟用牙咬住了對方的耳朵,手中短刀瘋狂捅刺。
趙武目眥欲裂,揮刀格開劈向一名新兵的兵器,反手將那名流寇開膛破肚。他大吼著指揮,試圖穩住陣腳。
胡瞎子見狀,棄了弩箭,拔出貼身的匕首,悄無聲息地摸到一個正追殺傷員的流寇身後,匕首如毒蛇般抹過對方咽喉。
“弩手!上弦!”趙武的聲音壓過喧囂。
殘存的弩手在戰友掩護下,拚命踩鐙拉弦。裝填完畢,也不瞄準,對著流寇最密集處便是概略射擊。
如此近的距離,弩箭威力驚人,頓時將流寇凶猛的攻勢一滯。
趙武抓住這瞬息的機會,再次大喝:“向西!退入林子!”
鄉勇們且戰且走,互相攙扶著向預定撤退路線退去。兩名鄉勇抬起陣亡同伴的遺體,步履蹣跚。
流寇還想再追,卻被胡瞎子早先布下的絆索和故意拋出的石塊製造的聲響所迷惑,速度慢了下來。殿後的幾名鄉勇回身射出最後幾支弩箭,逼得追兵愈發謹慎。
坡地很快安靜下來,隻留下十餘具流寇屍首、翻倒的糧袋和幾輛被戳破的輜重車。血腥味濃得化不開。
...
“廢物!一群廢物!”
流寇頭目李三鞭暴跳如雷,馬鞭狠狠抽在逃回來報信的小頭目臉上。後者不敢躲閃,硬生生挨了一下,臉上頓時皮開肉綻。
“幾十號人!被人家摸到屁股底下,攪得天翻地覆!老子的糧袋都讓人捅了!”李三鞭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攻打李家坳的攻勢不得不暫緩。土牆上那些原本絕望的守軍似乎看到了一絲渺茫的希望,抵抗忽然又頑強了幾分。
“三爺,那夥人下手黑,弩箭尤其厲害,不像普通莊丁…”小頭目捂著臉囁嚅道。
李三鞭眼神陰鷙地望著張家莊的方向,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媽的,肯定是那張家莊的人!好,好的很!老子還沒去找你,你倒先摸上門來了!”
他沉吟片刻,厲聲道:“傳令,先彆管李家坳這破村子了!把人撤下來,給老子把四周林子圍起來搜!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不怕死的敢來撩虎須!”
...
與此同時,趙武一行人已撤出數裡,在一處隱蔽的河灣停下休整。
氣氛沉重得嚇人。
出發時三十一條漢子,此刻隻剩下二十九人站立,人人帶傷,血汙滿身。一具同伴的遺體被小心放在地上,還有一人重傷,躺在擔架上氣息微弱,蘇婉帶出來的金瘡藥粉止不住那汩汩冒出的血。
趙武胳膊上被劃開一道口子,隻是胡亂用布條捆紮了一下。他走到那陣亡的鄉勇身邊,緩緩蹲下,伸手合上了弟兄兀自圓睜的雙眼。那是個從延安府逃荒來的後生,才十七歲,平時訓練最是刻苦。
胡瞎子默默清點著箭囊,搖了搖頭:“弩箭耗了大半,不多了。”
沒有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和傷者壓抑的呻吟。
趙武站起身,目光掃過一張張疲憊、悲傷卻又帶著幾分不同以往神采的臉龐。這些莊稼漢的眼神裡,某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他喉嚨動了動,沙啞著開口:
“都是好樣的…沒丟張家莊的臉。”
他頓了頓,望向李家坳方向,那裡的喊殺聲似乎稀疏了不少。
“歇一刻鐘,喝口水,然後往回撤。”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那具年輕的遺體上,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鐵一般的硬度:
“這筆血債,遲早跟他們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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