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莊擊破王嘉胤部、劃定勢力範圍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漣漪迅速向四周擴散,終於引來了各方關注的目光。第一波試探,幾乎在同一時段,從不同方向悄然抵達。
這日晌午,一支約五六人的馬隊出現在張家莊東麵哨卡外。來人皆作行商打扮,但風塵仆仆,眉宇間帶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剽悍之氣,馬鞍旁鼓鼓囊囊,不像貨物,倒似藏著兵器。為首的是個三十歲上下的黑臉漢子,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疤。
“止步!前方乃張家莊地界,來者通名!”哨塔上的鄉勇高聲喝問,弩箭悄然對準了下方的目標。
那黑臉漢子勒住馬,仰頭抱拳,聲音洪亮:“弟兄們辛苦!俺們是從北邊來的行商,久聞張家莊張莊主大名,特來拜會,談筆買賣!還請通稟一聲!”言語雖客氣,眼神卻四處掃視,暗自打量著哨卡的布置和鄉勇的精氣神。
帶隊的小旗覺得蹊蹺,一麵派人飛馬回莊報信,一麵將其攔在卡外。胡瞎子很快趕到,獨眼如鷹隼般在幾人身上掃過,尤其在他們的手和馬匹的蹄鐵上停留片刻。
“談買賣?我看不像。”胡瞎子聲音沙啞,“幾位虎口老繭深厚,坐騎蹄鐵磨損卻輕,不像常年跋涉的行商,倒像是…趕遠路的練家子。”
黑臉漢子臉色微變,隨即乾笑一聲:“老哥好眼力!實不相瞞,俺們並非尋常商賈。俺乃闖王麾下哨探劉三刀,奉我家將軍之命,特來結交張莊主這等英雄豪傑!”他壓低了聲音,“如今朝廷無道,民不聊生,闖王仁義布於四海,正是豪傑用命之時。張莊主據此要衝,兵精糧足,何不共舉義旗,順應天道?將來裂土封侯,豈不遠勝於此地做個田舍翁?”
胡瞎子獨眼眯起,不動聲色:“原來如此。諸位稍候,此事需莊主定奪。”
幾乎就在東麵哨卡攔住義軍信使的同時,南麵官道上來了一騎快馬,馬上騎士身著鴛鴦戰襖,雖有些舊損,卻是正經大明邊軍打扮,背上插著一杆表明身份的令旗。他抵達莊門,驗明身份後,被直接引到了總務堂。
來人是附近一位姓李的遊擊將軍的信使。這位李將軍麾下兵額不足,糧餉短缺,對張家莊這塊突然冒出來的“肥肉”又是忌憚又是眼熱。
使者呈上一封措辭客氣卻帶著上官口吻的書信。信中先是讚揚張遠聲“忠勇可嘉”,隨後筆鋒一轉,提到“境內有此強兵,實乃朝廷之幸,然兵無常帥,終非久計”,暗示張家莊鄉勇應接受朝廷“整編”,由李將軍“代為操練指揮”,以便“合力剿賊,上報皇恩”。信中還委婉提到軍中糧餉艱難,“望張莊主深明大義,酌情協餉,以固地方”。
次日,又是一行人來到莊前,這次卻是真正的商隊模樣,幾輛大車裝著布匹、鹽巴等物。為首的是個穿著綢緞、滿臉精明的中年胖子,自稱姓王,是鄰縣大商戶“彙通堂”的管事。
王管事笑容可掬,言語熱絡,先是盛讚張家莊物阜民豐,新出的“燒春酒”口感烈醇,隨後提出希望能大量采購,甚至包銷,並願意用低價鐵料、藥材等緊缺物資交換。酒過三巡,他又試探著問道:“聽聞貴莊有幾種高產新糧種,不知可否轉讓一二?價格好商量。若是莊主有意,我家東主甚至願意出資入股貴莊工坊,共同發財…聽聞莊主尚未婚配,我家東主有一侄女,知書達理…”
總務堂內,門窗緊閉。張遠聲、趙武、沈百川、陳老、胡瞎子等核心人物齊聚,氣氛凝重。
“娘的,都聞著味來了!”趙武啐了一口,“那闖賊倒是好大的口氣!不過…聽起來挺提氣!”沈百川搖頭:“闖軍雖勢大,然終究是流寇,敗亡無日。與之牽連過深,恐遭朝廷清算,萬不可應。”陳老憂心忡忡:“那李遊擊更是可笑,空口白牙就想吞了咱們的人馬,還要咱們倒貼糧餉?欺人太甚!”胡瞎子補充:“那王管事看似和氣,實則包藏禍心,想用糖衣炮彈腐蝕我等,最終吞並工坊,窺探我莊核心技藝。”
張遠聲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良久,他緩緩開口,定下調子:
“闖王之勢,虛浮不定,其邀約如同空中樓閣,看似美好,實則風險極大。然亂世之中,亦不必徹底得罪。胡爺,回複那信使:我等乃大明子民,守土有責,暫無他念。但…若將來確有難處,或可互通有無。話說到即可,不必落文字。”
“李遊擊那邊,百川兄去回複。態度要恭敬,言辭要委婉。就說:我等乃鄉野之民,蒙府衙授團練副使一職,職責僅在保境安民、勸課農桑,實無餘力出境征伐。至於協餉…我莊新附流民眾多,自身糧餉尚且艱難,但念及將軍守邊辛苦,願‘捐獻’糧食一百石,以示慰勞,再多則無能為力。”
“至於彙通堂,”張遠聲頓了頓,“商業往來,可以談。酒可以賣給他們一些,價格要公道。但糧種乃立足之本,絕不出售。入股工坊、聯姻之事,一概回絕。告訴他們,張家莊做生意,講究的是公平買賣,互惠互利,其他心思,不必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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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略清晰:對義軍,虛與委蛇,留線而不沾身;對明軍,恭敬敷衍,破財少量消災;對豪強,有限合作,嚴守核心利益。
各方使者帶著不同的答複離去。張家莊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但核心層的人都明白,風波已然掀起。
張遠聲獨自登上莊牆,遠眺四方。各方勢力的觸角已然伸來,未來的道路必將更加錯綜複雜。他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但也有一股豪情在胸中激蕩。這片他親手守護和建設的土地,終於不再是無人問津的邊陲荒莊了。
當晚,張遠聲將核心成員再次召集起來。
“大家都看到了,狼嗅著肉味來了。”他目光掃過眾人,“今日我們能將來使一一打發,靠的是什麼?不是我的口才,也不是諸位的勇武。”
他指向窗外:“是靠倉廩裡實實在在的糧食,是靠牆頭弟兄們手裡擦得鋥亮的刀槍弩箭,是靠莊子裡日夜不停打鐵煉炭的工坊,是靠咱們剛剛推行到各村的《管理條例》!是這些硬邦邦的東西,讓他們不敢小覷,讓我有底氣周旋!”
他聲音陡然提高,斬釘截鐵:“所以,外頭的風波,由我和百川兄應付。你們要做的,就是把咱們的根紮得更深!田,要種得更好!箭,要造得更利!規矩,要行得更嚴!內部,要擰成一股繩!”
“唯有自身足夠強,糧食足夠多,刀劍足夠快,人心足夠齊,”他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咱們才能在這亂世棋局上,不做任人拿捏的棋子,而做…能自己落子的棋手!”
眾人神情凜然,轟然應諾。外部的壓力沒有讓人恐慌,反而更清晰地指明了方向——向內求強,固本培元。風已起於青萍之末,而張家莊,正努力讓自己成長為一座能抵禦任何風暴的巍峨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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