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莊的慘劇和張家莊的檄文,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兩塊巨石,在以長安縣為中心的這片焦灼土地上,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漣漪。
西安府城,巡撫衙門後堂。
陝西巡撫練國事捏著那份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的檄文抄件,手指微微顫抖。他不是驚懼於流寇的殘暴——這些年他聽得太多了——而是驚疑於這檄文的來源。
“張家莊……張遠聲……”他喃喃自語,目光投向牆上簡陋的陝西輿圖,長安縣的位置被一個朱筆小點標注著,“區區團練副使,竟敢私發檄文,號令鄉野?是狂妄無知,還是……真有倚仗?”
幕僚在一旁低聲道:“東翁,此子雖僭越,然其言鑿鑿,王家莊之禍恐非虛言。賀、劉二寇合流,勢大難製,若張家莊能暫擋其鋒,於我官軍整備亦是利好。不若……暫且默許,靜觀其變?”
練國事沉吟良久,將檄文輕輕放下,未置可否。默許,就是一種態度。在朝廷無力顧及之時,這些在夾縫中生長出來的地方勢力,已然成了不得不正視的存在。
數十裡外,李家寨。
寨牆比王家莊低矮許多,寨主李老太公須發皆白,聽著派往王家莊方向探聽消息的莊客帶回的描述,老淚縱橫:“王老哥……一門忠烈,竟落得如此下場……”他環視堂下惶恐不安的族中子侄和鄉勇頭目,聲音嘶啞:“賀一龍、劉希堯,乃豺狼之性!投降是死,抵抗或有一線生機!張家莊那邊……怎麼說?”
一名精乾漢子上前:“老太公,張家莊的人昨夜潛入寨中,留下了這個。”他遞上一塊木牌,上麵隻有簡單的八個字:“同舟共濟,存亡與共。”沒有許諾,沒有條件,隻有最直白的利害關係。
李老太公摩挲著木牌,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派人,帶上寨中一半存糧,去張家莊!告訴他們,我李家寨,願唯張團練馬首是瞻!但求……給寨中老小,留條活路!”
更偏遠一些的幾處山坳、殘破堡寨。
一些原本觀望,甚至暗中與流寇有過勾連的小股勢力,也徹底斷了念想。王家莊的例子血淋淋地告訴他們,在這些大股流寇眼中,他們連做狗的資格都沒有,隻是隨時可以宰殺的兩腳羊。張家莊的檄文和暗中傳遞的消息,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微光。雖然微弱,卻指向一條可能的生路。悄悄向張家莊方向轉移家小、藏匿糧食的舉動,在夜幕掩護下悄然增多。
張家莊內,變化同樣在發生。
莊門首次在戰時有限度地開啟,接納著零星前來投靠的潰兵、小股義民以及像李家寨這樣派來的使者。負責接收的吏員忙得腳不沾地,按照《約法》和新的《收攏安置條令》,登記造冊,甄彆人員,分配活計。莊內原本就緊張的空間和糧食壓力驟增,但一種“我們是最後希望”的悲壯與凝聚力,也在悄然滋生。
學堂裡,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依舊,但課程裡臨時增加了辨識草藥、簡單包紮和躲避危險的內容。蘇婉偶爾會來給大一些的孩子講述救護知識,她憔悴但堅定的身影,成了許多人心中的支柱。
趙武忙著整訓新補充進來的青壯,將張家莊的老兵和新投靠的、有戰鬥經驗的人混編,用最嚴苛也最實用的方法操練。城牆上的工事在日夜加固,繳獲和自製的武器被分發下去。
李崇文則忙於外交和內政,接待各方來使,協調物資分配,處理因人口激增而帶來的各種糾紛瑣事。他累得形銷骨立,但眼神中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種參與創造新秩序的興奮與使命感。
張遠聲站在望樓上,看著莊內這繁忙而充滿生機的景象,再望向遠方依舊被敵軍威脅的曠野,心中並無輕鬆。他知道,吸納的力量越多,責任就越重,目標也越大。賀一龍和劉希堯就像兩把懸頂的利劍,王家莊的鮮血提醒他,失敗的代價是什麼。
胡瞎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大人,南邊傳來消息,劉希堯部劫掠已足,開始收拾營帳,看樣子不日即將北返。另外,我們派去接觸的人回報,至少有五股大小勢力,明確表示了靠攏之意,人馬糧草雖不多,但聚沙成塔。”
張遠聲點了點頭:“知道了。告訴下麵,加緊準備。風暴,很快就要回來了。這一次,我們要麵對的,可能是真正的決戰。”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已能嗅到一絲山雨欲來的沉悶。暗流已然彙聚,微光能否成為燎原之火,就看接下來這場硬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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