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的夜襲,如同一根毒刺,深深紮進了劉希堯這支驕兵悍將的肢體,雖不致命,卻痛徹骨髓,更引發了嚴重的後遺症。
當劉希堯帶著龐大而混亂的隊伍,終於抵達李家坡與賀一龍彙合時,預想中的“勝利會師”氣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緊張和相互猜忌。
劉希堯部因為遇襲和追趕,隊伍更加散亂,士卒疲憊,士氣受挫。更關鍵的是,核心頭目“破山刀”的重傷,以及另外幾名頭領的陣亡,讓劉希堯心疼得直抽抽,也對賀一龍產生了強烈的怨氣——若非等你合兵,老子何至於急著趕路遭此暗算?
而賀一龍這邊,看著劉希堯隊伍裡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糧車財物,再對比自己因糧草被焚而顯得拮據的營盤,心裡更是酸溜溜外加警惕。他懷疑劉希堯是否故意拖延,更懷疑劉希堯的實力是否真如看起來那麼強?畢竟,被一小股敵人襲擾就搞得如此狼狽。
兩股最大的流寇首領在臨時搭起的中軍大帳內會麵,場麵冰冷。沒有熱情的寒暄,隻有公式化的通報和暗藏機鋒的試探。
“劉兄一路辛苦,聽說路上遇到了點小麻煩?”賀一龍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劉希堯冷哼一聲,沒好氣地灌了一口酒:“賀帥消息靈通。張家莊那幫泥腿子,滑溜得像泥鰍,專使些下三濫的招數!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他將遇襲的損失歸咎於張家莊的狡詐,絕口不提自己軍紀渙散、警惕性低。
“那是自然,張家莊是咱們共同的眼中釘。”賀一龍順著話頭,但話鋒一轉,“不過,如今你我合兵,實力大增,正好一鼓作氣,踏平那莊子!不知劉兄何時可以整頓兵馬,發起總攻?”
劉希堯眼珠一轉,放下酒碗,露出為難的神色:“賀帥,不是兄弟我推脫。你也看到了,我部下兒郎們連日奔波,又遭偷襲,人困馬乏,急需休整幾日。再者,繳獲甚多,也需要時間清點分配,以免兒郎們心生怨懟啊。”
他這是明目張膽地要賴,既想保存實力,又想先把自己兜裡的好處捂熱乎,甚至還想從賀一龍這裡再分一杯羹。
賀一龍心中大怒,臉上肌肉抽搐,強壓著火氣道:“劉兄,兵貴神速!張家莊經我上次攻打,已顯疲態,如今正是一舉攻克之時!若拖延時日,讓其緩過氣來,修補城防,恐再生變數!”
“賀帥過慮了。”劉希堯不以為然,“區區一個土圍子,還能翻上天去?等我部下休整好,糧餉充足,破城易如反掌!倒是賀帥,上次攻城失利,折損不少,是否需要兄弟我支援些糧草兵甲?”
這話夾槍帶棒,直戳賀一龍的痛處。帳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兩人麾下的頭目們也互相怒目而視,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火並的架勢。
最終,這次不愉快的會麵不歡而散。合兵後的流寇聯軍,非但沒有形成合力,反而因為各自的算盤和舊怨,陷入了相互提防、逡巡不前的窘境。攻城之事,竟被無限期地拖延下來。兩支大軍近在咫尺,卻各自為營,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一觸即發的緊張,而這緊張,更多是對內的而非對外的。
就在賀一龍和劉希堯互相扯皮、大軍無所事事地消耗著本就不算充裕的糧草時,一支風塵仆仆的小隊伍,卻悄然繞過了流寇大軍鬆散的外圍警戒線,來到了張家莊緊閉的莊門前。
來者隻有五六人,皆作行商打扮,但衣衫破損,滿麵塵土,眉宇間帶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與深入骨髓的風霜。為首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文士,麵容清臒,嘴唇因乾渴而皸裂,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沉靜有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煩請通傳,河南布衣李信,特來拜會張團練,有要事相商。”文士對著牆頭警惕的守軍,抱拳朗聲說道,聲音溫和卻自帶一股不容小覷的氣度。
“李信?”望樓上的張遠聲聽到親衛稟報這個名字,心中猛地一震。這個名字,在明末的曆史上,可是有著濃墨重彩的一筆!他未來的化名“李岩”更是如雷貫耳。這位原本曆史上的李自成重要謀士,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如同命運安排般出現在張家莊?
“打開側門,放他們進來。直接帶到總務堂偏廳,小心戒備。”張遠聲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吩咐道。他隱隱感覺到,這個意外來客的到來,可能會給眼前僵持的戰局,甚至更遙遠的未來,帶來翻天覆地的影響。
莊門緩緩開啟一道縫隙,李信一行人被謹慎地引入莊內。穿過略顯擁擠但秩序井然的街道,看著牆頭那些雖然麵帶菜色卻眼神銳利的守軍,以及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藥草和硝煙混合的味道,李信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
總務堂偏廳,張遠聲見到了這位傳奇人物。雙方見禮落座,李信沒有過多寒暄,直接道明來意,語氣帶著一絲沉重與急切:“張團練,在下冒昧前來,實因河南局勢已危如累卵。去歲至今,赤地千裡,餓殍遍野,官府催科如虎,百姓易子而食……恐大變就在頃刻之間!”
張遠聲心中了然,曆史的車輪果然還在沿著原有的軌跡碾壓前行。他不動聲色地問道:“李先生遠道而來,告知此事,不知有何見教?”
李信目光灼灼地看著張遠聲:“信一路行來,聽聞張團練以鄉勇之身,屢挫賀、劉大寇,保境安民,活人無算,心中敬佩。河南若亂,流民必如潮水西湧,關中首當其衝。賀一龍、劉希堯之輩,不過疥癬之疾,真正的大患,恐在後麵。張團練在此地創下此等基業,難道就甘心困守一隅,坐待滔天巨浪襲來嗎?”
他的話,如同一把重錘,敲在了張遠聲和一旁作陪的李崇文心上。李崇文臉色微變,而張遠聲則深深地看著李信,意識到此人帶來的不隻是一個警告,更是一個關於未來道路的尖銳提問。
廳內的油燈劈啪作響,窗外是暫時寧靜卻暗流湧動的夜。河南來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張家莊決策者們的心中,激起了遠比城外數萬流寇更為深遠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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