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昌直道”帶來的便利尚未被莊民們充分消化,營造隊便已開始了新的作業。按照張遠聲的規劃,幾條連接主堡與外圍新辟屯墾點、以及通往黑水驛方向的主乾道路,相繼破土動工。灰泥坊的產量被催到了極限,窯火日夜不熄,依舊顯得捉襟見肘。
石柱整日泡在窯場,嗓子因終日呼喝而嘶啞,臉上帶著煙熏火燎的疲憊,眼神卻亮得驚人。他帶著人不斷嘗試改進窯膛結構,調整通風,試圖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摳出哪怕多一點點的產量。李崇文則忙於協調物料轉運和人力分配,確保各處工地不致因原料短缺而停工。整個張家莊,仿佛一架被上緊了發條的機器,在一種略顯亢奮的節奏中高速運轉。
這種亢奮之下,一絲若有若無的緊張感,如同初冬的薄冰,在知情者心頭悄然蔓延。
胡瞎子手下那些扮作貨郎、行商、流民的耳目,帶回的消息越來越頻繁。北麵甘泉一帶,王自用部與官軍呈僵持之勢,小股潰兵和活不下去的饑民開始向南漫溢。東麵洛川地界,已出現了數股上百人的杆子,打家劫舍,攻破了幾處缺乏防護的小村寨。雖還未直接波及張家莊的控製範圍,但那血腥氣,似乎已能隨風隱隱嗅到。
這一日,張遠聲將趙武、胡瞎子召至總務堂旁那間用作軍事議事的廂房。李信也在座。
房間裡陳設簡單,一張粗糙的木桌,幾把條凳,牆上掛著一幅越來越詳儘的周邊地域草圖,上麵用不同顏色的炭塊標注著已知的村落、水源、道路以及……近期流寇活動的大致區域。
“情形都清楚了。”張遠聲沒有寒暄,手指點在草圖上洛川的位置,“這股禍水,遲早要淌過來。我們不能等它到了家門口再反應。”
趙武抱臂而立,眉頭緊鎖:“主公,咱們的兵練了有些時日,火銃也裝備了近百杆,守城當無大礙。隻是……若賊人勢大,四麵圍困,莊外那些剛開墾的田,還有新建的屯墾點,怕是保不住。”
這是他最擔心的問題。張家莊的根基,已不止是這座主堡,還有堡外那數千畝正在恢複生機的田土,以及依附於這些田土的流民。
胡瞎子耷拉著眼皮,聲音沙啞:“趙把頭說得是。據探,洛川那邊幾股杆子,雖各自為戰,但若聞著咱們這邊的肉香,難保不會合流。他們人地兩熟,未必會傻到硬啃咱們的堡牆,襲擾外圍,斷咱們的生計,更麻煩。”
李信沉吟道:“可否效仿古之‘塢堡’,在外圍擇險要處,再立兩三個支堡,與主堡互為犄角,護衛田畝?”
張遠聲搖了搖頭:“時間不夠,耗費也太大。立堡非一日之功。”他目光掃過眾人,“我們不能隻想著守。要把拳頭伸出去打人,才能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他手指在草圖上劃了一條弧線,將北麵和東麵幾個通往張家莊的必經路口圈了出來:“在這些地方,依托地形,修築簡易的烽燧和哨壘。不用磚石,就用土木,關鍵是要快,要能駐守少量兵力,起到預警和遲滯作用。”
他看向趙武:“從你的兵裡,抽調機靈可靠的,配以熟悉地形的本地獵戶,組成外圍遊哨。不需要他們接戰,任務是發現敵情,點燃烽火,然後利用熟悉的地形撤回。”
“胡瞎子,你的人撒得更開些。不僅要盯住大股流寇,更要留意那些三五十人,甚至十幾人的小股匪夥。發現蹤跡,不必回報,可直接引導趙武的遊哨,或通知就近的屯墾點戒備。”
最後,他看向李信:“莊內民壯,按保甲編列,農閒時由趙武的人組織操練,熟悉號令,一旦有事,能協助守城、轉運物資。另外,以總務堂名義發布告示,提醒各屯墾點加強警戒,儲存清水,加固圍牆。”
一條條指令清晰明確,將防禦的圈子從堡牆向外推出了十數裡。趙武和胡瞎子眼中都露出了光芒,這才是他們熟悉的領域,主動、縝密,帶著鋒芒。
“還有,”張遠聲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從即日起,莊內實行糧食配給核查,所有倉廩,由總務堂派專人會同護衛隊共同看管。非常時期,需行非常之法。”
李信心中一凜,知道這是為了防止可能的圍困,以及內部可能出現的動蕩。他鄭重點頭:“明白,我親自去辦。”
議事結束,趙武和胡瞎子匆匆離去,各自安排。李信也起身去擬寫告示。
張遠聲獨自留在房中,走到窗前。窗外,遠處新修的道路工地上,民夫們依舊在忙碌,號子聲隱約可聞。近處,學堂裡傳來孩童稚嫩的讀書聲。一片安寧祥和的景象。
但他知道,這安寧之下,潛流已在湧動。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真的夾雜了一絲來自遠方的、若有若無的硝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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