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張家莊像一口被文火慢燉的大鍋,表麵平靜,內裡卻持續升溫。巴圖部消失在東北山林,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不知何時會落下。但莊內的生活與建設,並未因此停滯。
鐵匠坊裡,新式的“雷公銃”又打造出了五杆,沉重的銃身被趙武麾下幾名臂力驚人的壯漢領走,在莊內劃出的特定區域,開始進行適應性訓練。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起初引得莊民陣陣驚呼,但很快便習以為常,甚至成了孩子們模仿遊戲時口中發出的“轟轟”聲。
更重要的突破來自於“定裝藥”的實用化。孫老鐵匠帶著徒弟,反複試驗,最終確定用浸過桐油的厚實油紙來包裹定量火藥和鉛子,防潮效果最佳,且燃燒充分,殘渣少。雖然製作繁瑣,成本高昂,但當幾名最優秀的火銃手在演練中,使用定裝藥將射擊速度穩定提升到每分鐘近四發,並且幾乎杜絕了因裝藥不準導致的啞火或炸膛風險時,所有人都意識到,這額外的花費是值得的。
“好東西!真是好東西!”一名老銃手愛不釋手地摩挲著手中用油紙包得方正正的藥包,滿臉激動,“以前裝藥,全憑手感,風大點心裡都打鼓。現在好了,心裡有底,手也不抖了!”
張遠聲當即下令,優先為所有“遠聲銃”手配發定裝藥,同時軍工坊全力趕製,建立儲備。這一點小小的改進,帶來的將是戰場上火力持續性和可靠性的質變。
與此同時,灰泥仿冒品的風波也在李信的處理下漸漸平息。秦昌商號打出了“認準秦昌標記,謹防劣質仿冒”的口號,並公開演示了正品灰泥與仿品在硬度、耐水性上的天壤之彆。石柱也成功地在最新一批灰泥中摻入了隻有莊內核心幾人知曉的特定礦物標記。雖然無法完全杜絕仿冒,但至少守住了高端市場和信譽。
這天下午,張遠聲正在格物學堂,看李信給夜課班的學員講解新的記賬符號。這些原本隻會掄錘扛槍的漢子,如今已能磕磕絆絆地看懂簡單的賬目,計算自己的工分和物資配給。知識的力量,正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這個集體的底層邏輯。
忽然,胡瞎子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學堂門口,對著張遠聲使了個眼色。
張遠聲會意,悄然退出教室。
“有消息了?”兩人走到僻靜處,張遠聲問道。
“嗯,”胡瞎子點點頭,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巴圖那夥人,沒往北邊流寇常去的幾個寨子靠,反而……繼續往北,鑽進了老君山深處那片沒人煙的原始林子,都快到洛水源頭了!俺的人不敢跟太緊,但那方向,怎麼看都不像是要來找咱們麻煩的樣子。”
老君山深處?洛水源頭?張遠聲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那片區域山高林密,道路斷絕,除了獵戶和藥農,幾乎無人涉足。巴圖帶著幾千殘兵敗將,糧草想必也不充裕,鑽到那裡去乾什麼?避禍?還是……另有所圖?
“他們行軍狀態如何?”張遠聲追問。
“很狼狽,但沒散。”胡瞎子描述道,“丟了不少輜重,人也疲遝得很,但建製還在,巴圖的本隊始終沒亂。而且,他們好像在……有意識地抹去行蹤,要不是俺的人都是老手,差點就跟丟了。”
有組織地抹去行蹤?這更不像是潰敗逃亡了。
“繼續盯著,保持距離,弄清楚他們最終的目的地。”張遠聲沉聲道,“我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
胡瞎子領命而去。張遠聲站在原地,望著北方連綿的群山,心中疑竇叢生。巴圖的異常舉動,像一片新的陰雲,籠罩在剛剛因為技術突破而稍顯輕鬆的氣氛上。
他回到總務堂,將情況告知了李信和剛剛結束操練的趙武。
“往老君山跑?那鬼地方能有什麼?”趙武一臉不解,“難不成山裡藏著個世外桃源,夠他們幾千人吃喝?”
李信沉吟道:“或許……他們是去找一條我們不知道的、能繞過我們防線的路?或者,山裡有他們預設的補給點?”
“都有可能。”張遠聲道,“但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掉以輕心。趙武,莊子的戒備不能放鬆,尤其是北麵和東北麵。李信,想辦法從過往的商旅、老獵戶那裡,打聽一下老君山深處的情況,看看有沒有什麼我們忽略的線索。”
“明白!”
安排完畢,張遠聲走出總務堂,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技術上的進步帶來了短暫的喜悅,但外部環境的詭譎莫測,讓他始終不敢有絲毫鬆懈。
他信步走到莊牆邊,看到幾個放學歸家的孩童,正用木炭在新鋪的灰泥路上畫著方格,玩著“跳房子”的遊戲,銀鈴般的笑聲在暮色中傳得很遠。
看著這充滿生機的景象,張遠聲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的疑慮暫時壓下。
無論巴圖意欲何為,無論前方還有多少未知的挑戰,守護眼前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與生機,便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而這份責任,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和更敏銳的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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