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務堂內,燭火搖曳,映照著範永昌那張依舊帶著和煦笑容,卻似乎多了幾分真切憂慮的臉。與上次相比,他少了幾分商賈的算計,多了幾分“友人”的關切。
“張莊主,莊外戰事慘烈,範某在左近聽聞,實在是寢食難安,故此冒昧前來,絕非為商事,實是心係貴莊安危啊。”範永昌一落座,便開門見山,語氣誠懇。
張遠聲麵色平靜,抬手示意他喝茶:“範先生有心了。戰事雖緊,但我莊上下齊心,尚能支撐。倒是勞範先生掛念,還屢次破費,張某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誒,莊主此言差矣。”範永昌擺手,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範某此番前來,是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那張存孟,乃豺狼之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觀今日戰況,其火炮凶猛,貴莊雖有驍勇,然久守必失啊!莊主乃人傑,何必困守於此,與這莽夫爭一時之長短?”
他頓了頓,觀察了一下張遠聲的臉色,繼續道:“範某在東麵的同州府,尚有幾處產業,莊園、田畝皆備,足以安置貴莊軍民。若莊主願意,範某可即刻安排,護送貴莊上下前往同州暫避鋒芒。待此間風波過去,或留或返,皆由莊主自決。總好過在此……玉石俱焚啊。”
同州府?那是陝西東部,遠離張存孟的勢力範圍,而且靠近山西,顯然是範家經營深厚的區域。這已不僅僅是拉攏,而是近乎赤裸裸的“搬遷”建議了。一旦張家莊離開這片根基之地,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同州,那才是真正的羊入虎口,生死皆操於範家之手。
張遠聲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沉吟之色,手指輕輕敲著桌麵,仿佛真的在認真考慮這個提議:“範先生美意,張某心領。隻是……莊內數千軍民,故土難離,各項基業皆在於此,倉促之間,如何能夠舍棄?況且,那張存孟未必就能攻破我莊。”
範永昌見張遠聲並未一口回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語氣更加懇切:“莊主!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基業毀了可以再建,人若沒了,可就什麼都沒了!範某是真心敬佩莊主之才,不忍見明珠蒙塵,英才夭折!至於張存孟……不瞞莊主,範某得到些許風聲,此人背後,恐有關外勢力支持,此番誌在必得,絕非尋常流寇可比啊!”
他終於拋出了部分“底牌”,試圖用更強大的外部威脅,來加重說服的籌碼。
“關外勢力?”張遠聲適時地露出震驚之色,“範先生此言當真?”
“十有八九。”範永昌重重點頭,表情凝重,“否則,其火炮、甲械從何而來?其用兵何以如此難纏?莊主,形勢比人強,暫避鋒芒,以待天時,方為上策啊!”
總務堂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燭火劈啪作響。張遠聲眉頭緊鎖,仿佛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良久,他長長歎了口氣,臉上帶著掙紮與無奈:“範先生一番肺腑之言,令張某……五內俱焚。此事關係全莊生死,張某一人難以決斷,需與莊內眾人商議。還請範先生再寬限一兩日……”
又是拖延!範永昌眼底閃過一絲不耐,但很快被笑容掩蓋:“應當的,應當的!如此大事,自當慎重。範某就在左近等候莊主消息。隻是……戰事不等人,還望莊主早作決斷。”
送走範永昌,總務堂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冰冷。
“狼子野心!”李信憤然道,“他想把我們連根拔起,吞得骨頭都不剩!”
“關外勢力……看來範家和那邊,聯係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張遠聲目光銳利,“他這是在警告我們,也是在炫耀他們的能量。”
“莊主,那我們……”趙武剛從前線下來,身上還帶著血汙,急聲問道。
“將計就計。”張遠聲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他不是讓我們‘暫避鋒芒’嗎?好!李信,你立刻草擬一份‘搬遷預案’,要做得像模像樣,列出需要轉移的人員、物資清單,做出我們真的在考慮搬遷的假象。動靜可以鬨得大一點,讓王二狗那邊‘順利’地把消息送出去。”
“莊主,這是為何?”趙武不解。
“我們要讓範家,讓張存孟都以為,我們快要撐不住了,已經在考慮退路。”張遠聲解釋道,“範家會因此放鬆警惕,甚至可能為了‘幫助’我們搬遷,露出更多的馬腳。而張存孟……如果他以為我們軍心渙散,準備逃跑,你猜他會怎麼做?”
趙武眼睛一亮:“他會急著發動總攻,想在我們‘逃跑’前一口吃掉我們!”
“對!”張遠聲重重一拍桌子,“我們要給他這個機會!讓他把兵力,狠狠地砸過來!然後,在他以為必勝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如同寒星。
“通知下去,按照‘驕兵之計’執行。前線示敵以弱,伴裝疲憊慌亂。莊內,開始‘準備’搬遷。我們要演一場大戲,給我們的‘朋友們’看!”
一場精心策劃的反擊序幕,隨著範永昌的這次“關切”到訪,被悄然拉開。張家莊這艘看似在風浪中搖擺欲覆的小船,實則正調整著風帆,準備著對追兵發起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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