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的褒獎和委任文書,像一塊投入平靜池塘的石頭,在張家莊及其周邊激起了遠比戰火更為複雜的漣漪。
“西安府團練使,兼理勸農事”。這不再是之前那個模糊的“協理”或“副使”,而是實實在在的、由巡撫衙門正式任命的官職!儘管依舊屬於“團練”範疇,並非朝廷經製官員,但其代表的意義卻截然不同。這意味著張家莊的存在和張遠聲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官方的認可和背書。
消息傳開,莊內自然是一片歡騰。在普通莊民看來,莊主當了“官”,莊子就更名正言順,更安全了。而周邊那些原本就心存敬畏的村寨、堡子,聞訊後更是紛紛派人前來道賀,態度比之前更加恭謹,言語間甚至帶上了幾分巴結。一些較小的、在流寇與官府夾縫中艱難求存的小勢力,更是直接表達了希望“附驥尾”、“聽調遣”的意願。
一時間,張家莊門庭若市,儼然成了西安府東南一帶的實際中心。
總務堂內,李信看著堆積如山的拜帖和禮單,卻是喜憂參半。
“遠聲兄,這名頭固然好用,可巡撫衙門催促呈報‘禦寇良策’和‘灰泥製法’,分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背後,恐怕少不了範家的推波助瀾。”李信憂心忡忡地說道。交出核心技藝,無異於自斷臂膀。
張遠聲把玩著那方新刻的、質地粗糙的“團練使”木印玉印需要朝廷頒授,暫時隻能用木的),神色平靜:“他們想要,給他們便是。”
“什麼?”李信和趙武都吃了一驚。
“不過,怎麼給,給什麼,由我們說了算。”張遠聲嘴角微勾,“李信,你負責起草這份‘呈報’。‘禦寇良策’,就寫我們如何團結莊民、堅壁清野、演練陣法,多寫些忠君愛國、上下齊心的套話,務虛不務實。至於‘灰泥製法’……”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就把我們最早那版、費時費力、質量還不甚穩定的原始配方抄錄上去。再附上一句,此物需特定土質,且燒製火候極難掌握,我等也是偶得,尚在摸索改進之中。”
李信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撫掌笑道:“妙啊!如此一來,既應付了差事,又保全了真正的核心技術。即便他們按方製作,也難有成效,隻會覺得我們運氣好,或者技藝不精!”
“正是此理。”張遠聲點頭,“另外,以本官……嗯,以本團練使的名義,發文給周邊各縣、各寨,邀其派員至我莊,共同商議‘聯防備寇、勸課農桑’事宜。我們要把這個‘團練使’的職權,實實在在地用起來,將周邊力量,慢慢整合到我們的體係周圍。”
借力打力,將官府的認可轉化為整合地方、擴大影響力的工具。
趙武也興奮起來:“這個好!把他們都拉過來,按咱們的法子練兵,以後再有賊寇來,就不是咱們一家的事了!”
“此事需循序漸進,不可操之過急。”張遠聲叮囑道,“以共同防禦和推廣農桑為名,潛移默化。具體章程,李信你多費心。”
安排完官方層麵的應對,張遠聲又將目光投向北方。秦昌商號帶回來的煤炭樣品,讓他看到了新的可能。
他親自去了鐵匠坊,讓孫老鐵匠試著在鍛爐中混合使用煤炭和木炭。
起初,濃煙和刺鼻的氣味讓工匠們咳嗽不止,但當爐溫在煤炭的加持下,明顯超越了以往純用木炭的極限,將一塊鐵坯更快地燒至白熱狀態時,所有的抱怨都化為了驚歎!
“莊主!這……這石炭勁兒真大!”孫老鐵匠激動得胡子都在顫抖,“要是能解決這煙氣和味道,以後打造兵刃鐵器,效率能快上一大截!”
“那就想辦法解決。”張遠聲鼓勵道,“可以試著把石炭先燒一遍,去掉些煙油氣,或者改進一下爐灶的通風。這件事,同樣重要。”
就在張家莊上下忙著消化勝利果實、應對官方身份、試驗新技術時,胡瞎子帶來了一個來自北方的、不起眼卻耐人尋味的消息。
“莊主,咱們留在宜川附近的人發現,有一小股打著範家旗號的商隊,大概十幾個人,沒有攜帶大宗貨物,行蹤卻很詭秘,沒有走大路,專門繞道山區,往……往之前巴圖部潰散的方向去了。”
範家的人,在巴圖覆滅後,去那片混亂區域做什麼?收攏殘部?尋找巴圖?還是另有圖謀?
張遠聲目光微凝。範家這盤棋,落子總是出人意料。看來,在北邊,除了即將到來的大戰陰雲,還有隱藏更深的暗流在湧動。
他感覺自己仿佛一個棋手,眼前的棋盤正在不斷擴大,對手也不止一個。明處的張存孟,暗處的範家,若隱若現的關外勢力,乃至現在送上門的官方身份,都成了棋盤上需要謹慎應對的棋子。
而他要做的,就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在這越來越複雜的局麵上,為張家莊爭得更大的生存空間和發展機遇。這新任的“團練使”,便是他剛剛落下的一枚重要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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