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入關、邊鎮告急的消息,如同嚴冬的北風,迅速刮過了關中平原,帶來了刺骨的寒意與恐慌。西安府城城門戒嚴,物價飛漲,市麵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這股恐慌的浪潮,也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相對偏遠的東南一帶。
然而,在張家莊,這種恐慌卻被一種外鬆內緊的秩序所取代。莊牆上的巡邏依舊嚴密,田野裡的耕作並未停歇,隻是每個人的腳步都更快了些,眼神中也多了幾分凝重。聯保各寨在接到張家莊的預警後,反應不一,有的加緊備戰,囤積物資,有的則陷入更大的混亂,但無論如何,“團練使”衙門發出的聲音,已然成為了這片區域不可忽視的權威。
壓力,有時是催生突破的最佳催化劑。
鐵匠坊深處,一聲與往日不同的、更加清脆響亮的銃聲,驟然響起,壓過了所有嘈雜!
“成了!莊主!成了!”孫老鐵匠激動得聲音都在發抖,他手中捧著一杆造型迥異於“遠聲銃”和“雷公銃”的新式火銃。銃管更長,帶有簡易的照門和準星,木托曲線也更符合人體力學。最重要的是,這根銃管並非鍛造,而是通過反複試驗模具、調整鐵水配比後,成功澆鑄而成!內壁光滑如鏡,管壁厚薄均勻。
張遠聲接過這杆沉甸甸的“破軍銃”,仔細端詳。銃身還帶著澆鑄後的粗糙感,但結構完整,氣密性極佳。
“試過了?”他問道。
“試過了!”旁邊一個參與試射的年輕炮手興奮地彙報,“裝獨頭彈,百步內能穿透兩層皮甲!裝霰彈,五十步內能覆蓋一丈方圓,鐵砂入木三分!而且,用定裝藥,裝填速度不比遠聲銃慢!”
集精度、威力、射速於一身!雖然工藝依舊複雜,成本高昂,但這無疑是一個裡程碑式的突破!
“好!孫師傅,諸位,辛苦了!”張遠聲重重拍了拍孫老鐵匠的肩膀,“立刻總結澆鑄經驗,優化模具,爭取能量產!這‘破軍銃’,將是我們未來克敵製勝的利器!”
軍工技術的突破帶來了短暫的振奮,但外部環境的惡化卻接踵而至。
幾天後,通往張家莊的官道上,開始出現三三兩兩、扶老攜幼的北來流民。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神空洞而麻木,帶來了更具體、也更殘酷的消息。
“沒了……都沒了……韃子過了河,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
“官府跑了,兵也跑了……城破了,到處都是火……”
“往南走,都說南邊有活路……”
起初隻是零星幾十人,很快便發展成了上百人、數百人的隊伍,如同絕望的溪流,彙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潮水,漫向南方。其中大部分隻是路過,渴望前往更安穩的西安府城或者更南方,但也有一部分人,因為體力不支、或者聽聞了張家莊的些許名聲,滯留在了莊外,蜷縮在道路兩旁,用祈求的眼神望著那高聳的莊牆。
如何處理這些流民,成了擺在張家莊麵前一個極其棘手的問題。
莊內對此意見不一。有人出於同情,主張開門接納,畢竟莊子剛剛獲得豐收,又有新墾田地,需要人力。但更多的人則表示擔憂。
趙武態度堅決:“莊主,不能開這個口子!誰知道裡麵混沒混進奸細?咱們剛打完仗,莊子裡也不寬裕,一下湧進來這麼多人,怎麼安置?吃啥喝啥?萬一鬨起事來怎麼辦?”
李信則更為理性:“接納流民,可充實人口,但也帶來管理難題和糧草壓力。需定下章程,嚴格甄彆,擇優吸納,且不能影響本莊軍民生計。”
莊牆之外,流民越聚越多,哀鴻遍野。莊牆之內,爭論不休,人心浮動。
張遠聲登上了莊門望樓,看著下方那黑壓壓一片、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人群。裡麵有眼神驚恐的孩童,有步履蹣跚的老人,也有雖然疲憊卻仍帶著一絲凶悍之氣的青壯。他們是大明邊鎮崩潰的直接受害者,也是這亂世中最無助的群體。
他知道,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放任不管,於人心有虧,也可能滋生變亂,饑餓的流民為了生存,什麼都乾得出來。全部接納,則可能拖垮莊子,引入隱患。
沉思良久,他做出了決定。
“傳令下去,於莊外設立臨時粥棚,每日施粥一次,吊住性命,不使餓殍遍野。”
“告知流民,我莊可吸納部分青壯勞力及有特殊技藝者,但需經過嚴格核查,並簽下工契,遵守莊規。其餘老弱婦孺,指點他們前往西安府方向。”
“調一隊兵馬,於流民聚集區外圍警戒,維持秩序,嚴防騷亂。若有奸細煽動或趁機作亂,立斬不赦!”
這是一種有限度的、帶著警惕的仁慈。既不忍見其儘數餓斃,又必須優先保障莊子的安全與穩定。
命令執行下去,莊外設立了數口大鍋,稀薄的米粥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暫時穩住了局麵。同時,李信帶著文書和護衛,開始對流民進行初步的登記和甄彆。
而張遠聲的目光,則越過這些淒惶的流民,投向了更北方。他知道,眼前這一切,僅僅是個開始。隨著邊鎮防線的徹底崩潰,更大規模的混亂和流民潮,還在後麵。
他握緊了望樓冰冷的欄杆。技術的突破帶來了鋒利的爪牙,而如何在這席卷而來的難民潮中,既能保全自身,又能抓住機遇壯大力量,將是對他智慧和魄力的又一次嚴峻考驗。這杆新成的“破軍銃”,不僅要能殺敵,更要能在這亂世中,為更多人“破”開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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