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天光未亮，黑苗寨還沉睡在濃重的霧靄與寂靜裡。石阿公的吊腳樓下，幾道身影已悄然集結。
石阿公換上了一身更顯利落的深色土布衣褲，小腿打著綁腿，腳蹬草鞋。他背上那個牛皮背包看起來沉甸甸的，除了柴刀，腰間還多了一個黑乎乎的老舊牛角號和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布袋，散發出濃烈的草藥氣味。他沒多說話，隻是默默將一份用油紙仔細包好的、散發著辛辣氣味的膏狀物分給丁逍遙三人。
“抹在鼻下，人中穴。”他言簡意賅。
蕭斷嶽接過，聞了一下，一股刺鼻的、混合了薄荷、硫磺和某種未知草木的味道直衝腦門，讓他精神一振。他知道這是好東西，連忙照做。丁逍遙和雲夢謠也依言塗抹。
石阿公最後看了一眼自己那安靜的吊腳樓，以及樓前籠子裡那幾隻還在沉睡的“烏冠”山雞，眼神複雜地沉默片刻，隨即轉身，乾瘦的手臂一揮：“走。”
沒有多餘的話，四人一頭紮進了寨子後方那如同墨綠色巨獸般匍匐著的原始山林。
初入山林，尚有小徑可循，那是寨民日常砍柴采藥踩出來的。但越往裡走，植被越發茂密，參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同巨蟒般纏繞垂落，地上是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質層，踩上去軟綿綿的，發出噗嗤的聲響，空氣中彌漫著植物腐爛和泥土的腥甜氣息。
石阿公走在最前麵，他步履穩健，動作輕盈，仿佛一隻習慣了山野的老猿。他很少用柴刀開路，總能從看似無路的灌木和藤蔓間隙中找到最省力的通過方式，對地形熟悉得令人吃驚。
蕭斷嶽拄著丁逍遙臨時給他削的硬木拐杖，咬緊牙關跟在後麵。他腿傷未愈，在這種地方行走極為吃力，每一步都牽扯著傷處的劇痛，額頭很快滲出了冷汗，但他一聲不吭。
丁逍遙走在中間，他內傷未愈，臉色依舊蒼白，但步伐還算穩。他一邊走，一邊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同時分出一部分心神，感受著懷中光珠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牽引感。方向，與石阿公帶領的路徑基本一致。
雲夢謠走在最後，她警惕地注意著四周的植物和細微的動靜。她是隊伍裡對山林生態最了解的人，能辨認出許多有毒的菌類和帶刺的植物，不時低聲提醒前麵的蕭斷嶽避開。
行進了約莫兩個時辰，天色微明，林間透下些許斑駁的光柱，但霧氣並未散去，反而在林間低窪處凝聚成一片片乳白色的瘴氣，緩緩流動。
“停下。”石阿公突然舉手，示意眾人止步。他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點地上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細觀察著旁邊一叢葉片邊緣帶著不自然枯黃的蕨類植物。
“前麵是‘啞瘴’區。”他聲音低沉，“這瘴氣無色無味，吸入多了，先是喉嚨腫痛失聲，接著肺部潰爛，死得無聲無息。都把避瘴散含好，跟緊我，走我踩過的地方，不要碰那些顏色不正常的葉子和水窪。”
眾人心中一凜，連忙將雲夢謠準備的避瘴散含入口中，一股清涼苦澀之意頓時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石阿公選擇了一條沿著山坡脊背蜿蜒的路線，儘量避開低窪的瘴氣聚集區。即使如此，在某些狹窄的通道，依舊能看到乳白色的瘴氣如同活物般在腳下不遠處繚繞，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
四周安靜得可怕，連鳥鳴蟲叫都消失了，隻有幾人沉重的呼吸和腳踩在腐葉上的沙沙聲。
突然，走在最後的雲夢謠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丁逍遙和蕭斷嶽猛地回頭，隻見雲夢謠臉色微白，指著旁邊一棵大樹的樹乾。那樹乾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某種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甲蟲，它們一動不動，背甲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幽光。
“屍蟞？”蕭斷嶽倒吸一口涼氣，握緊了手中的工兵鏟。他在鹽宮見過類似的東西，但這裡的甲蟲似乎更小，顏色更深，給人一種更陰冷的感覺。
“不是屍蟞，是‘鐵背蠱蟲’。”石阿公的聲音帶著凝重，“它們通常隻在有大量腐屍的地方聚集休眠。彆驚動它們，慢慢退開。”
就在這時，丁逍遙懷中的光珠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急促的灼熱感！與此同時，他眼角瞥見側前方一片濃密的灌木叢後，似乎有一個人形的黑影一閃而過！
“誰？！”丁逍遙低喝一聲，目光如電般射向那片灌木叢。
蕭斷嶽反應極快，幾乎在丁逍遙出聲的同時，手中的工兵鏟已經帶著惡風擲了出去！“哢嚓”一聲，工兵鏟劈開灌木，深深嵌入後麵的一棵樹上，鏟刃兀自嗡嗡作響。
然而，灌木叢後空空如也，隻有被工兵鏟驚動，簌簌落下的幾片樹葉。
“怎麼了，老大？”蕭斷嶽警惕地環視四周，拄著單拐跳過去，拔回工兵鏟。
“好像……有個人影。”丁逍遙眉頭緊鎖，他確信自己剛才沒有看花眼。那黑影的動作極其僵硬詭異，不像是活人。
石阿公快步走過來，檢查了一下工兵鏟劈砍的地方和周圍的痕跡，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小片破碎的、深藍色的土布碎片，和他之前包裹指骨碎片的布料質地幾乎一模一樣！
“是‘他們’……”石阿公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將布片緊緊攥在手心，“看來，不止我們惦記著盤王祖的洞府。”
“他們是誰？”丁逍遙追問。
石阿公卻沒有直接回答，隻是站起身，目光幽深地望向密林更深處，那個被稱為“鬼哭坳”的方向。
“加快速度，必須在午時前穿過這片啞瘴區。到了鬼哭坳口，再說。”他的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緊迫感。
未知的敵人已經現身，如同陰影中的毒蛇。而前方，彌漫的瘴氣越發濃重，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正緩緩向他們收攏。
密林殺機，初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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