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們的指責聲此起彼伏，像一把把尖刀刺在許父臉上，將許父那張鐵青的臉映得更加陰沉。他粗糙的手指摸向貼身口袋，從裡麵掏出兩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幣。
許父將錢塞給許母，聲音壓得極低，去買點饅頭給知意帶著路上吃。他的手指微微發抖，不知是氣的還是心疼錢。
許母接過錢，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但在許父淩厲的眼神下，最終還是閉了嘴，低著頭快步走了出去。
許父轉向許知意，臉上的皺紋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知意啊！爸也是一時著急，家裡隻有這些錢了，讓你媽去給你買點饅頭路上吃。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慈愛，仿佛剛才那個冷酷無情的人不是他一樣。
許知意看著許父這副裝腔作勢的模樣，心裡冷笑連連。她低下頭，裝作乖巧的樣子：行，謝謝爸了。聲音裡恰到好處地帶著一絲哽咽，讓圍觀的鄰居們又是一陣唏噓。
好了好了，謝謝大家了。許父朝四周拱了拱手，臉上的笑容僵硬得像戴了麵具，散了吧散了吧，我們送知意去火車站了，她要下鄉了。
鄰居們這才三三兩兩地散去，但仍有幾個熱心的阿姨遠遠跟在後麵，似乎還想多看會兒熱鬨。
許知意背著鄰居們湊的包袱，慢吞吞地走在最後。包袱不重，裡麵裝著一條舊棉被、幾件換洗衣物和一些乾糧。她故意走得很慢，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家的方向——那裡現在隻剩下一個空殼子了。
火車站永遠是城市最熱鬨的地方之一。今天更是人山人海，幾十名知青和他們的家人擠在站台上，哭聲、叮囑聲、廣播聲混雜在一起。許知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月台邊緣的王嬸和她女兒歡歡。王嬸手裡抱著個包袱，正焦急地四處張望。
知意！王嬸看到許知意，立刻小跑過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這是嬸子給你準備的一點東西，你帶著路上吃，彆委屈了自己啊！
許知意接過包袱，立刻感受到裡麵傳來的溫熱。透過粗布，她能摸出裡麵是幾個圓滾滾的包子，散發著誘人的肉香。這香氣讓她鼻子一酸——許父許母從沒給過的溫暖，在王嬸這裡感受到了。。
謝謝王嬸，謝謝歡歡。許知意真誠地道謝，眼角餘光卻瞥見許心艾正用鄙夷的眼神打量著王嬸母女。
許知意，你怎麼什麼阿貓阿狗都認識？許心艾撇著嘴，聲音故意拔高了幾分。
許知意瞟了她一眼，懶得搭理。這個蠢貨還不知道，眼前這個阿貓阿狗正是買走她工作的人。想到許心艾得知真相時的表情，許知意差點笑出聲來。
這時，許母匆匆趕了回來，手裡拿著一個小包袱。這是給你買的吃食，你帶著路上吃吧！她氣喘籲籲地說，額頭上還掛著汗珠。
許知意接過包袱，手指立刻感受到一陣冰涼。她故意裝作要收起來的樣子，然後一不小心沒抓穩——幾個灰褐色的窩頭滾落在地，在水泥站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窩頭表麵長滿了白毛，散發著一股黴味，顯然是放了很久的。
周圍頓時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一陣竊竊私語。
天哪，給自己女兒帶發黴的窩頭？
這還是人嗎？
難怪大女兒要下鄉，這家人也太偏心了...
許父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一把拽過許母，壓低聲音吼道：你怎麼回事？不是讓你買饅頭嗎？
許母縮著脖子，聲音細如蚊呐：你就那點錢，還要留著家裡今天吃飯呢...
許知意冷眼看著這一幕，心裡既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悲。如果不是已經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她恐怕真要懷疑人生了。她彎腰撿起地上的黴窩頭，拍了拍上麵的灰，然後鄭重其事地遞給許母。
這個您留著自己吃吧。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人都能聽見，王嬸子給我準備了肉包子，夠我路上吃了。
這句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許父許母臉上火辣辣的。許父的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最後定格在一種難看的灰黃色。
再怎麼說，我們也養了你十多年，你...許父的聲音開始發抖。
許知意立刻打斷他：我給你留了東西，你等等回家好好看看吧。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我走了，再見！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拎著包袱往火車走去。身後傳來許心艾尖利的叫聲：許知意你怎麼跟爸媽說話的！你這個白眼狼！
許知意回頭看了一眼氣得跳腳的許心艾，突然覺得這個場景十分滑稽。她嘴角一撇，對著許心艾做了個誇張的鬼臉，然後用口型無聲地說道：大西北見。
許心艾顯然沒看懂她的唇語，隻是更加憤怒地跺著腳，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什麼。許知意不再理會，轉身登上了火車。
車廂裡已經坐了不少知青，有的一臉茫然，有的哭哭啼啼，還有幾個看起來頗為興奮。許知意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包袱放在腿上。透過窗戶，她看到許家人還站在原地——許父陰沉著臉，許母低著頭，許心艾則一臉憤恨地瞪著火車方向。
火車發出一聲長鳴，緩緩啟動。許知意望著站台越來越遠，心裡卻沒有一絲不舍。她知道，等許家人回到家，就會發現知青辦的人正在等著許心艾——那個被她偷偷報名的大西北支援建設名額，將成為許心艾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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