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許星遙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衫,將頭發隨意束起,腰間隻掛了個裝靈石的布袋,儼然一副尋常散修的模樣。他緩步走入碧煙鎮西市的老茶館,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茶館裡煙氣繚繞,幾張榆木桌椅上滿是經年累月留下的茶漬和劃痕。
“聽說了嗎?北邊的仗打輸了!”旁邊桌上的一個散修拍著桌子說道,他穿著褪色的青灰道袍,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我侄子從青螺島逃回來,說隱霧宗的黑船都開到楚庭城外了。”說話時,他嘴裡的牙齒上還沾著茶葉末。
和他同坐的另一名修士放下茶碗,碗底在桌麵上磕出清脆的聲響:“不是說道宗能守得住嗎?上月還有消息說天樞峰主親自坐鎮呢。”
“守個屁!”另外一桌的人突然插嘴,這是個滿臉風霜的中年漢子,手指關節粗大,顯然是常年使劍的,“我前些時日從北邊過來,親眼看見道宗的修士往城裡撤呢!一個個灰頭土臉的……”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聽說都有滌妄修士自爆了,死了不少人。”
許星遙狀似隨意地轉著手中的茶碗,粗瓷碗沿有些缺口:“哦?那楚庭城現在情況如何?”他的聲音刻意放得鬆散,帶著幾分好奇。
那中年修士左右看了看,才湊近低聲道:“小兄弟,聽說隱霧宗這次來了不少人,把楚庭城圍得水泄不通。”他粗糙的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麵上畫了個圈,“道宗那個李峰主帶人偷襲,結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他搖搖頭,茶水在桌麵上留下一個漸漸擴散的水漬,“現在城裡亂成一鍋粥,據說李峰主已經在和隱霧宗談和了。”
許星遙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茶碗在他掌心微微顫動:“已經在求和了?什麼條件?難不成還要讓他們回來賣毒煞?”
“這就不知道了。”中年修士聳聳肩,端起茶碗一飲而儘,喉結上下滾動,“咱們這種小人物,哪能知道上頭的事?”他抹了抹嘴上的茶漬,“不過聽說這次隱霧宗恐怕不止是要開放毒煞交易這麼簡單。”
許星遙裝作無意地喝了口茶,劣質的茶葉帶著苦澀在舌尖蔓延。他又在茶館待了一會兒,聽著各路散修七嘴八舌的議論,直到日頭漸高,茶館裡的客人漸漸散去。離開時,他在門口與一個匆匆進來的灰衣人擦肩而過,那人身上帶著淡淡的血腥氣。許星遙沒有回頭,但腳步不自覺地加快,穿過幾條小巷後,確認無人跟蹤,才匆匆返回寒音閣。
寒音閣內,韓冰經過半個月的調養,氣色已經好了許多。他靠坐在窗邊的藤椅上,手中握著一杯藥茶,熱氣嫋嫋上升,在陽光下形成細小的光暈。
周若淵倚在櫃台邊,漫不經心地擺弄著一支竹笛,修長的手指在音孔上輕輕撫過,卻沒有發出聲音。竹笛青翠的表麵泛著溫潤的光澤,顯然是他精心製作的。
“情況比想象的更糟。”許星遙關緊店門,木門合攏時發出沉悶的響聲。他轉身走向二人,腳步在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李雲鬆戰敗求和,隱霧宗已經包圍了楚庭城。”
韓冰猛地坐直身體,手中的藥茶濺出幾滴,在衣袍上留下深色的痕跡:“什麼?求和?”他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浮雲城主屍骨未寒,他竟敢……”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胸口劇烈起伏。
周若淵放下竹笛,快步走到韓冰身旁,手掌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冷靜。”他的聲音平穩如常,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轉頭看向許星遙時,眼中帶著詢問,“消息可靠嗎?”
許星遙點點頭,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已經涼了,但他渾然不覺,將茶館內聽來的消息一一道來。隨著講述,周若淵的眉頭越皺越緊,額間出現幾道深深的紋路。窗外的老樹上,幾隻麻雀不知何時停止了鳴叫,仿佛也在安靜地聆聽。
“李雲鬆這是要賣宗求榮啊。”韓冰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掙紮著站起身,藤椅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我們必須把印信送到鷹破虛城主手中!”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胸前的儲物袋。
許星遙三人站在楚庭城門前,仰望著這座巍峨的城池。城牆高聳入雲,青灰色的磚石上布滿新舊不一的法術痕跡。焦黑的雷擊紋、蛛網般的冰裂痕、還有大片被腐蝕的坑窪。幾處明顯的裂痕被臨時用鐵水澆鑄填補,像醜陋的疤痕橫亙在古老的城牆上,在陽光下泛著金屬的冷光。
“站住!”一隊身著黑甲的守衛攔住去路,鎧甲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為首修士手持一麵青銅古鏡,鏡麵刻滿繁複符文,邊緣處鑲嵌著七顆黯淡的靈石。他鷹隼般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來回掃視:“入城需驗明正身。”
許星遙注意到這些守衛胸前都彆著一枚銀色鷹徽,展翅欲飛的造型栩栩如生。他們的眼神銳利如刀,指節始終搭在腰間佩劍上,隨時準備出手。三人默不作聲地取出身份玉牌,銅鏡掃過時,鏡麵泛起太始道宗特有的銅鼎紋路,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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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城門時,一股混合著血腥與藥草的古怪氣味撲麵而來,許星遙不自覺地皺了皺鼻子。街道上行人稀少,大多行色匆匆,低著頭快步走過。兩側店鋪半數關門,木門上貼著“歇業”的告示;開著的也門可羅雀,掌櫃們無精打采地坐在櫃台後,眼神空洞地望著街麵。
三人避開主道,專走曲折的小巷。青石板路麵上散落著未清理乾淨的符紙碎片和藥渣,牆角處偶爾能看到乾涸的血跡。每條街口都設有簡易陣法,用朱砂繪製的符文在石板縫間若隱若現。轉過一個拐角,幾名身著灰袍的修士正在加固一處破損的防禦結界,他們麵色疲憊,袍角沾滿泥漬,手中的靈石已經黯淡無光。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金屬鎧甲的碰撞聲。三人迅速閃入一條更窄的巷道,貼著牆壁靜立。一隊全副武裝的修士疾馳而過,揚起漫天塵土。為首的修士手持一麵黑色令旗,旗麵上用金線繡著猙獰的骷髏圖案,在風中獵獵作響。等馬蹄聲遠去,三人才繼續前行,腳步聲在空蕩的巷子裡格外清晰。
到了城主府門前,三人被一隊銀甲侍衛攔住。韓冰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枚溫潤玉佩:“奉浮雲城主遺命,求見鷹破虛城主。”
玉佩通體碧綠,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暈。正麵精雕著一隻展翅雄鷹,每一根羽毛都纖毫畢現;背麵陰刻著“破雲”二字,筆鋒遒勁有力,邊緣處已經有些磨損,顯然是常年隨身攜帶的舊物。
守衛修士接過玉佩,指尖在雕紋上細細摩挲,又翻到背麵查驗字跡。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韓冰臉上:“請稍候。”轉身入府稟報時,鎧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約莫半刻鐘後,守衛返回,做了個“請”的手勢。三人跟隨穿過三重院落,每一道門廊都有修士把守。院牆上新近加設了防禦陣法,靈石鑲嵌的紋路在青磚上若隱若現。
踏入城主府正廳,許星遙立刻感受到一股肅殺之氣。廳內陳設簡樸至極,四壁空空如也,隻有幾盞青銅燈台散發著穩定的光芒。正中擺著一張巨大的沙盤,以秘法凝製的山川河流栩栩如生,詳細呈現楚庭城及方圓百裡的地形。沙盤旁站著一名身著玄色蟠龍袍的男子,背對三人,正用一根細長的白玉棍調整沙盤上幾麵紅色小旗的位置。他的動作精準而克製,白玉棍尖端不時泛起微光,帶動沙盤上的地形隨之變化。
“城主,人帶到了。”守衛躬身行禮,鎧甲關節處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隨後悄然退去,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長廊儘頭。
鷹破虛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韓冰手中的信物上。他的手指微微顫抖,接過玉佩時,指節泛白。“破雲讓你來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許久未開口,又像是壓抑著什麼情緒。良久,他才繼續問道:”他最後……可還說了什麼?”
韓冰單膝跪地,雙手捧著那枚染血的儲物袋:“城主說,‘楚庭水府不容有失’。”他的聲音哽咽,喉結上下滾動,“他將信物交予屬下,命我務必親手交給您。”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經低不可聞,隻有嘴唇還在微微顫動。
聽到“楚庭水府”四字,鷹破虛眼中精光一閃,如同黑夜中突然亮起的火炬。他迅速接過儲物袋,指尖在袋口的封印符文上輕輕一抹,符文立刻亮起藍光,隨即消散。袋口打開時,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混合著某種古老的氣息飄散出來。
廳內的光線似乎暗了幾分,沙盤上的山川虛影無風自動。鷹破虛檢查物品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又恢複如常。他從袋中取出一枚青銅令箭,箭身上刻滿了細密的符文,在燈光下泛著幽綠的光澤;接著是一卷用紅繩捆紮的羊皮紙,邊緣已經有些泛黃;最後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墨色玉牌,玉牌表麵布滿細小的裂紋,卻依然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鷹破虛的手指在墨色玉牌上停留最久,指腹輕輕撫過那些裂紋,像是在讀取某種信息。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邃,額角那道疤痕在燈光下顯得更加猙獰。
不知過了多久,鷹破虛轉向許星遙和周若淵,目光如刀般在二人身上掃過:“你們又是為何而來?”
許星遙上前一步,行了一個標準的道宗禮,衣袖拂過膝前:“晚輩許星遙,墨雪峰弟子。”他的聲音不卑不亢,“聽聞宗門與隱霧宗和談,特來探明真相。”
“不愧是墨雪峰的弟子,敢當麵詢問老夫此等要事!”
“不知城主可否告知?”許星遙依舊問道。
“和談?”鷹破虛冷笑一聲,手中的白玉棍在沙盤邊緣敲出一聲脆響,“李雲鬆那個蠢貨,以為一味妥協就能換來和平!”他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意。
他大步走到沙盤前,細棍指向楚庭城外圍幾處醒目的紅色標記:“看看這些,”棍尖輕點之處,沙盤上升起縷縷紅煙,“隱霧宗非但沒有撤軍,反而在談判期間增派了十二艘黑船。”每說一個字,棍尖就重重敲擊一次沙盤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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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峰主現在何處?”周若淵問道。
鷹破虛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還在跟隱霧宗扯皮。”他手中的白玉棍在沙盤上劃出一道弧線,“在醉仙樓,飲酒暢談呢!”
許星遙走近沙盤,隻見代表隱霧宗的黑色小旗密密麻麻地對楚庭城形成合圍之勢,而代表道宗的青色小旗則龜縮城內,數量明顯處於劣勢。幾麵紅色令旗插在城西要道,顯得格外刺目。
“所以和談還在繼續?”韓冰忍不住追問,右手握緊了腰間的劍柄。
鷹破虛搖搖頭,目光變得深沉:“這些不該你們知道。”他的視線掃過三人,最終停留在廳角的銅漏上,似乎在計算時間。
廳門突然被推開,一名侍衛匆忙進來,鎧甲上沾著新鮮的泥土:“城主!隱霧宗又在增兵。”他的聲音因急促而略顯尖銳,“西麵的探子回報……”
鷹破虛抬手製止侍衛繼續說下去,手勢果斷而威嚴。他轉向許星遙三人,聲音突然緩和下來:“你們先到偏廳休息。”指向右側的雕花木門,“稍後我有任務交給你們。”這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侍衛領著三人穿過一道長廊,兩側牆壁上懸掛的曆任城主畫像在燭光中若隱若現。偏廳的陳設簡單卻舒適,一盆正在開放的雪蘭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窗外,暮色已經籠罩了整座城池,遠處的天際線處,隱約可見幾道不祥的黑煙緩緩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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