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也是假的”,讓整個角落的空氣都停了流動。
楊立仁臉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現了凝固。
他身後的下屬臉色瞬間就黑了,手已經下意識摸向腰間。
川島惠子那張看戲的臉也僵住了,她看吳融的眼神,像在看一個不知死活的瘋子。
佐藤信皺起眉頭,覺得這個瑞士商人實在不識抬舉。
“穆勒先生。”
楊立仁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那份溫和已經消失,像是在後槽牙把每個字都碾過一遍。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這件天青釉,宮裡出來的,傳承有序。你說它假,總得有說法。”
吳融沒被他的氣場壓住。
他拿起自己那件仿品,和楊立仁的真品並排放在一起。
“楊先生,我說它‘假’,不是說出身,是說它的‘完整性’。”
吳融伸出手指,沒碰那件珍寶,而是指向瓶底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地方。
“汝窯用‘芝麻釘’支燒,底部會留三或五個釘痕。您這件,五個,規製沒錯。”
吳融語速不快,但字字清晰。
“但請看第三個釘痕旁邊。”
他引導著所有人的視線。
“這裡,有處不到半毫米的‘衝線’,就是裂紋。雖然極細,但它存在。”
楊立仁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
這個細節,連他自己都沒注意過。
吳融繼續道:“這種衝線,傳世過程中很常見。但您這件,衝線的顏色,和周圍開片的顏色,有百分之三的色差。而且,這條線裡,沒有沁色。”
“這說明,它不久前,被人用現代技術修過。”
他頓了頓,說出了結論,像法官在宣判。
“修複它的人,用了一種叫‘聚醋酸乙烯酯’的乳液,混了石英粉末填補。
這技術在歐洲很流行,修完後肉眼根本看不出來。但在真正的藏家眼裡……”
吳融抬起頭,直視楊立仁的眼睛。
“一件被修過的瓷器,就算它是真的,價值也已經大打折扣。它不純粹了,失去了誕生那一刻的‘真實’。所以,我說它‘假’。”
死寂。
落針可聞。
吳融腦中,係統資料庫裡【二十世紀德國文物修複技術】的詞條,正閃著幽幽的藍光。
他賭對了。
賭的就是楊立仁這種大人物,對寶貝的了解隻在“真假”和“價值”,根本不會深究這種冷門到極致的技術。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陣大笑聲打破了沉默。
楊立仁笑了。
不是氣笑,是真覺得有意思,笑得前仰後合,眼角都擠出了淚花。
他身後的下屬和遠處的佐藤信,都看懵了。
川島惠子臉上的表情更是精彩,從驚愕到疑惑,最後竟是一絲忌憚。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楊立仁擺擺手,示意那兩個緊張的下屬退後。他走到吳融麵前,眼裡的欣賞不再掩飾。
這小子,有點東西。
“穆勒先生,你是第一個,敢當麵說我東西是假的人。也是第一個,能說出個一二三的人。”
他拿起那件汝窯,對著燈光仔細一看,果然在吳融指的位置,發現了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痕跡。
“你贏了。”
楊立仁放下瓷瓶,語氣帶著一股梟雄特有的豪邁。
“我收回剛才的話,你不是一般的古董商人。”
他揮揮手,對周圍的人說:“我和穆勒先生有幾句要單獨談,各位自便。”
佐藤信和川島惠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識趣地走開了。
瞬間,這角落隻剩下吳融和楊立仁兩個人。
楊立仁摸出一根雪茄,剪開,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中,他的臉有些模糊。
“穆勒先生,你這樣的人才,眼光這麼毒,心思這麼細,隻在古董堆裡打滾,太可惜了。”
他吐出一口煙圈,看著吳融。
“有沒有興趣,跟我談一筆更大的生意?”
來了。
吳融心中警鈴大作。
【警告:目標人物楊立仁,正在對你進行a級拉攏試探。】
“楊先生說笑了。”吳融臉上是商人特有的謙卑和精明,
“我就是個生意人,膽子小,隻懂瓶瓶罐罐,太大的生意,我怕是做不來。”
他滴水不漏地把話題繞了回去。
楊立仁的眼睛在煙霧後眯了一下,像要看穿他的偽裝。
“是嗎?我倒覺得,穆勒先生是做大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