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歲的我,在東京一家電氣公司乾了十八年,每天的日子,真就跟山手線電車一個樣——準時準點,繞著一樣的圈子打轉,一分不差。
我叫鈴木一郎,扔人堆裡就找不著的那種普通腳盆雞中年男人。
有時候覺得,我這人生就跟個被胡亂擰過的墨方似的,麵上看五顏六色,其實裡頭亂七八糟,沒一麵是齊的。
可誰能想到,後來就因為我給兒子健太買的那個生日禮物,愣是把這一潭死水,給攪和出了點動靜。
那是個飄著細雨的星期六下午,我答應給健太買他念叨了一個星期的最新漫畫書。
可走到櫃台前的時候,我看著那標價,心裡頭直打鼓,倒不是完全掏不出這錢,就是覺得……
這小子最近成績有點往下掉,天天抱著遊戲機不撒手也不是個事兒。
眼神一偏,瞅見了旁邊貨架上擺著的三階墨方,花花綠綠的,心裡一動。
“這個好……”我對自己說,也像是要說服自己,“能練腦子,比打遊戲強。”
付錢的時候,我腦子裡已經編好了詞兒,怎麼跟兒子說這玩意兒的好處。
回到家,健太一看我手裡不是漫畫書,那張小臉“唰”地就垮下來了。
我把墨方遞過去,儘量讓聲音聽著有點當父親的威信:“健太,你看這個,能鍛煉思維,比漫畫書有意思多了……”
他接過去,在手裡掂了掂,眼皮都沒完全抬起來,嘴角往下撇了撇,然後隨手就往房間角落一丟。
那動作,輕飄飄的,跟丟個廢紙團沒啥兩樣。
我當時心裡就“咯噔”一下,那感覺,就跟他平時看我這個老爸的眼神一模一樣——過時,沒用,還淨添亂。
那天晚上,妻子收拾完廚房早早睡了,家裡靜得能聽見雨滴順著屋簷往下滴答的聲音。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兒子房間門口,看見那個嶄新的墨方,孤零零地躺在牆角,連包裝盒都沒拆利索。
我蹲下身把它撿起來,握在手裡。常年跟螺絲刀、電路板打交道,我的手指頭糙得很,關節也硬了,頭一回轉動這墨方,感覺笨得不行,哢啦哢啦響,一點都不靈光。
我坐在客廳榻榻米上,就著昏暗的落地燈,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瞧這東西。
六個麵,五十四張小色塊,紅是紅,綠是綠,攪在一起,看得人眼暈。
可看著看著,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我大概也是健太這麼大的時候,我父親,就是健太的爺爺,曾經在夏夜的涼台上,用舊報紙疊一種特彆複雜的紙船,一步步教我。
那時候他的大手握著我的小手,耐心得很。
這記憶不知道多少年沒想起來了,早就被日複一日的上班下班、柴米油鹽埋得結結實實。
大概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我跟自己較上勁了。
半夜一兩點,家裡人都睡熟了,我就偷偷爬起來,盤腿坐在客廳,對著說明書,一遍遍地擰那個墨方。
剛開始真是狗咬刺蝟——沒處下嘴,擰來擰去,反而更亂了,急得我後脖頸子直冒汗。
我這人脾氣強,越是不行越要試試。
午休時,同事們都結伴去吃飯閒聊,我就揣著墨方溜進空著的會議室,門一關,自個兒在那兒琢磨。
有一次,被路過的課長推門撞見,他扶了扶眼鏡,樂了:“喲,鈴木君,這麼用功,給兒子做特訓呢?”
我臉上臊得發燙,趕緊點頭哈腰:“是,是,小孩子瞎玩……”
心裡頭卻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個啥滋味。我這把年紀了,半夜不睡覺偷偷練這個,說出去都怕人笑話。
就這麼吭哧吭哧地練了得有四個月,手上的老繭都磨得更亮了,有一天,我居然真的能在三分鐘裡頭把墨方複原了!
那天我高興得像個小孩,拿著複原得整整齊齊的墨方就去找健太。
他正沉浸在漫畫書所描繪的世界裡。
我把墨方遞到他眼前,他眼皮抬了抬,從鼻子眼裡“嗯”了一聲,手指在遊戲手柄上按得更快了。
妻子在一邊疊衣服,輕輕歎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
“你們爺倆啊,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這麼倔。”
她這話說得輕,可落在我耳朵裡,像根細小的針,紮得我心裡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