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頭已經有了些毒辣的意思,曬得塑料大棚裡悶熱難當。王龍飛正蹲在沙棘苗圃裡,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前陣子被除草隊傷到根係的幼苗長勢。嫩綠的新葉已經冒頭,但比起旁邊沒受傷的苗子,終究顯得弱了些。他歎了口氣,掏出那個邊角磨得起毛的筆記本,認真記下觀察結果。
“飛哥!飛哥!”李強舉著手機,滿頭大汗地從大棚門口跑進來,聲音裡帶著壓不住的興奮,“好事!大好事!”
王龍飛抬起頭,抹了把額頭的汗:“咋咋呼呼的,客戶又給咱寫長篇好評了?”
“不是客戶!是…是縣農大!農業大學!”李強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直接把手機塞到王龍飛眼前,“你看!他們生物技術與工程學院的副院長!陳教授!給我發的郵件!”
王龍飛疑惑地接過手機,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帶著官方的客氣:
“李強先生、王龍飛先生,您們好。冒昧打擾。我們是縣城農業大學生物技術與工程學院。我們學院一直關注本土特色農業的發展,尤其對您二位在沙棘種植、林下養殖以及電商營銷方麵的探索非常感興趣。您們的實踐,特彆是在貧瘠土地上實現生態循環的模式,具有很高的研究和教學參考價值。我們誠摯希望,能否將您的基地作為我院相關專業的教學實習基地?同時,今年有幾名大四學生的畢業論文方向,與您的產業高度契合,不知是否方便他們前往進行課題研究?研究成果將完全與您共享,希望能為您的產業發展提供一些學術支持。盼複。陳明遠敬上。”
王龍飛反複看了兩遍,每個字都認識,連起來卻覺得有點不真實。農業大學?教授?實習基地?畢業論文?這些詞離他這個在土裡刨食的農民太遠了。
“這…真的假的?”王龍飛第一反應是懷疑,“彆是啥騙子吧?咱這山溝溝裡的小打小鬨,能入人家大學教授的眼?”
“我查了!號碼、官網、郵箱都對得上!”李強指著郵件落款的詳細信息,“我還托我在縣裡工作的同學打聽了,確有其人!陳明遠教授,就是搞土壤改良和植物營養的,是咱們這領域的專家!”
王龍飛心裡咯噔一下,一種複雜的情緒湧上來。有被認可的欣喜,有麵對“高知”的忐忑,更有對未知合作的擔憂。
“共享研究成果…聽起來不錯。”王龍飛沉吟著,“可咱這攤子剛理順一點,學生們來了,咋安排?吃住咋辦?安全誰負責?要是來的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娃娃,是來實習還是來當爺伺候?再說,人家搞研究的,看咱這土法子,能瞧得上眼嗎?彆到時候瞎指揮,反而幫倒忙。”
李強顯然已經興奮地考慮了不少:“飛哥!這可是天上掉餡餅啊!免費的技術支持!大學生腦子活,能幫咱解決好多問題!比如沙棘品種改良、雞蛋品質檢測、網店數據分析…這些都是咱們的短板!吃住簡單,咱老屋不是還有兩間空房嗎?收拾出來就行!安全…定好規矩,問題不大!關鍵是,跟農大搭上線,咱這‘黃土坡’的品牌,含金量可就完全不同了!”
王龍飛看著李強因激動而發紅的臉,又低頭看了看手裡記錄著沙棘苗長勢的破本子。他知道李強說得有道理,這是個機遇。但多年摸爬滾打的經驗讓他習慣性地謹慎。
“這樣,”他最終說,“你先回複郵件,代表我們表示歡迎和感謝,但把咱這邊的實際情況,尤其是條件簡陋、以體力勞動為主這些困難,都說清楚。然後,邀請陳教授有空先來實地看看,麵談。合作是雙向的,得彼此覺得合適才行。”
“好!我這就去回郵件!”李強一陣風似的又跑了。
王龍飛蹲回苗圃邊,心思卻再也無法完全集中在沙棘苗上。農業大學,那曾是他年少時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如今,夢以另一種方式照進了現實。
郵件回複後的第三天下午,一輛半舊的白色桑塔納停在了養殖場外的土路邊。車上下來三個人,一位是五十多歲、戴著眼鏡、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陳明遠教授。另一位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短發,穿著利落的運動裝,背著雙肩包,眼神裡充滿好奇。最後一位是個身材高壯、皮膚黝黑的男生,看著倒有幾分像乾農活出身。
李強早已等在路口,熱情地迎上去。王龍飛從雞舍那邊快步走來,手上還沾著點飼料碎屑,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才略顯拘謹地伸出手。
“陳教授,您好您好,一路辛苦。我是王龍飛。”
“王老板,久仰久仰!”陳明遠教授笑著用力握了握手,態度親切,沒有半點架子,“這位是林薇,生物技術專業大三,對農產品品質檢測很感興趣。這位是趙大虎,農學專業大四,老家就是旁邊趙家屯的,論文方向是生態養殖。”
“飛哥好!強哥好!”趙大虎嗓門洪亮,帶著本地口音,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顯得憨厚又樸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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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也禮貌地打招呼:“王老板,李老板,打擾了。”聲音清脆,目光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量周圍的雞舍和大棚。
“可彆叫老板,就叫飛哥、強哥就行。”王龍飛連忙擺手,緊張感消減了一些,“咱這兒條件簡陋,彆見怪。”
寒暄過後,王龍飛和李強帶著三人在基地裡轉了一圈。從規劃有序的沙棘園,到實行分群管理的雞舍,再到種著各種時令蔬菜的大棚,以及那個兼做包裝和客服的“運營中心”。
陳教授看得非常仔細,不時提出問題。
“沙棘種在坡地,水土保持怎麼做的?”
“雞糞處理後直接還田,有沒有測過肥效和潛在的重金屬?”
“不同等級的雞蛋,你們是用什麼標準區分的?有量化指標嗎?”
有些問題王龍飛他們能憑經驗回答,有些則觸及了知識盲區。王龍飛老實承認:“教授,不瞞您說,很多都是土法子,憑感覺,沒那麼多科學數據。”
“經驗非常寶貴!”陳教授肯定道,“科學是係統化的經驗。你們的實踐提供了非常好的樣本。比如,”他指著一片長勢特彆好的沙棘林,“我看這片地的沙棘結果率明顯高,你們有沒有總結過原因?”
王龍飛想了想:“這塊地以前是片老宅基地,牆土肥力足,我們後來上的也是發酵好的羊糞,可能有關?”
“很有可能!這就可以作為一個很好的研究切入點!”陳教授眼神發亮,“大虎的論文就可以圍繞不同土壤改良措施對沙棘生長的影響來設計。”
趙大虎立刻掏出個小本子記下來,甕聲甕氣地說:“飛哥,你這經驗太有用了!”
轉到雞舍時,林薇對李強那套“電商運營數據”表現出極大興趣。
“強哥,你們有記錄不同包裝方式下的破損率嗎?有分析過客戶評價裡關於雞蛋大小的關鍵詞頻率嗎?或許可以建立個簡單的模型,優化分級標準呢?”
李強被問住了,撓撓頭:“這個…真沒想那麼細。就是看客戶反饋,覺得小了就調整一下。”
“數據驅動決策,效率更高。”林薇認真地說,“我可以幫你們梳理一下數據,做個簡單的分析報表。”
李強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實地考察結束,回到略顯雜亂的“運營中心”喝茶。陳教授誠懇地說:“龍飛,李強,我就不繞彎子了。你們做的,正是我們現在農業教育提倡的——‘產學研’結合。學生們在書本上學了太多理論,缺的就是你們這樣真刀真槍的戰場。我們學院希望能把這裡作為一個固定的教學實習點,每年派幾個學生過來,短則一兩周,長則一兩個月,參與勞動,也結合你們的實際需求做點研究。他們的食宿和補貼,由學校負責。研究成果,第一時間和你們共享。你看怎麼樣?”
王龍飛和李強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前的顧慮在實地交流和看到兩個學生尤其是趙大虎)的表現後,打消了大半。
王龍飛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陳教授,您這麼看得起我們,是我們的榮幸。我們歡迎農大的同學來實習!條件艱苦,但隻要同學們不嫌棄,我們一定全力配合!也希望教授和同學們多給我們指導!”
“太好了!”陳教授高興地說,“那我們就初步定下來。第一批,就先讓大虎和林薇過來。大虎的畢業論文就紮根在這裡,林薇可以先做個前期調研。後續我們再簽個簡單的協議,把細節敲定。”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送走陳教授一行,王龍飛和李強看著遠去的車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飛哥,咱這算不算…也是和高等教育接軌了?”李強笑著問。
王龍飛望著眼前這片承載著他心血和希望的土地,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接不接軌不知道,但多讀書、多學科學,總歸是沒錯的。說不定,這幫娃娃真能幫咱捅破那層窗戶紙,讓咱這土疙瘩裡,開出更科學的花來。”
幾天後,趙大虎和林薇背著行李,正式入駐“黃土坡生態農莊”。趙大虎二話不說,搶著乾最臟最累的活,清理雞舍、搬運飼料,力氣大,還不怕吃苦,很快就和劉嬸、趙伯打成了一片。林薇則一頭紮進數據裡,幫著李強整理客戶檔案、分析銷售記錄,還用電腦做了清晰的報表模板,又拉著王龍飛,非要給每一塊沙棘地、每一批雞苗建立詳細的“成長檔案”。
養殖場裡,第一次響起了大學生們關於“方差分析”、“回歸模型”的討論聲,也與王龍飛們“看葉色知肥缺”、“聽叫聲識雞病”的經驗之談碰撞交融。
新的篇章,就在這略帶違和卻又充滿希望的氛圍中,悄然開始了。王龍飛知道,管理的門檻剛邁過,另一道關於技術、關於知識、關於新舊觀念融合的更高門檻,又橫在了眼前。但這一次,他感覺底氣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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