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然滑入六月初夏。清晨五點半，天光已大亮，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湧入略顯悶熱的屋內。王龍飛生物鐘精準地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摸過枕邊那部屏幕已有裂痕、卻記錄著“本味農莊”每一步腳印的手機。
他熟練地打開番茄短視頻app，後台消息列表右上角鮮紅的“99+”標識異常醒目。來不及細看，他先點開昨晚上傳的那條視頻數據。
視頻標題：《淩晨四點的農莊｜沙棘育苗筆記3：間苗定植，舍不得也要下狠手！》
發布時長：12小時
播放量：48.7萬
點讚：3.2萬
評論：5864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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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曲線依舊強勁地向上攀升，遠遠超過他半年前剛開始記錄時，那條僅有幾百播放量的《回鄉第一天，整理老屋》視頻。王龍飛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那絲被巨大關注帶來的悸動，點開了評論區。這裡是他每天獲取能量、也直麵問題的重要窗口。
熱評第一來自老熟人“種地老王叔”：【飛娃子手法越來越老道了！間苗如繡花，留強去弱，通風透光才是根本！看這苗間距，明年掛果差不了！本味農莊：謝謝王叔一直以來的指導！】這條評論下麵有幾百條回複，大多是請教種植技術或表達支持的。
緊跟著的是“愛吃的圓圓”：【啊啊啊看著好治愈！這些小苗苗好像翡翠！飛哥強哥辛苦了！坐等沙棘原漿回歸！】後麵跟著一串饞嘴的表情。
但也有一條被頂得很高的評論，來自“都市農人觀察”：【博主技術沒得說，但規模上去後，管理能跟上嗎？看背景裡那些臨時工操作，標準化似乎有待提高。建議引入更精細的流程管理，否則品質波動是必然。】這條評論語氣客觀，卻一針見血，下麵引發了關於“小農經濟”與“標準化生產”的爭論。
王龍飛默默記下“標準化”這個關鍵詞，正準備回複幾條有代表性的評論，私信欄一個閃爍的紅色官方標識引起了他的注意——是“番茄助農計劃”的運營經理，周倩。
點開語音，周倩乾練利落的聲音傳來：“飛哥，早！數據看到了吧？爆了！平台決定給咱們這期沙育苗係列追加一波首頁推薦！機會難得！有個事跟你緊急溝通下，咱們助農計劃下個月有個‘新農人創新大賽’，我覺得你們‘林下養雞+沙棘種植’這個循環模式特彆契合‘生態創新’主題，想邀請你們作為重點賬號參賽！需要準備一個三分鐘的高光視頻，重點展示技術亮點和生態理念。方案我發你郵箱了，今天之內給我個初步意向，好嗎？”
王龍飛眉頭微蹙。平台的流量扶持是蜜糖，但隨之而來的各種活動、比賽、曝光要求，也像不斷加碼的砝碼，讓他這個習慣了埋頭乾活的人有些應接不暇。他回了條文字：“收到，周經理。我和強子商量一下儘快回複您。謝謝推薦。”
放下手機，他推了推旁邊還在打呼嚕的李強：“強子，醒醒，平台又來新活了。”
同一時間，縣農業大學，生物技術學院實驗室。
林薇穿著白大褂，正小心翼翼地將一份提取自“黃土坡”沙棘葉片的樣本滴入pcr儀。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趙大虎發來的語音消息，背景音是雞叫聲和拖拉機的轟鳴。
“薇薇！你猜怎麼著？飛哥同意我在一號沙棘園劃出兩分地做對比試驗了！一組用陳教授改良的有機肥配方，一組用他們原來的土法子！數據記錄下來，絕對是我論文的亮點！就是飛哥要求忒實在，說甭整虛的，最後果子口感和產量說了算！壓力山大啊！”
林薇笑著回了條語音：“恭喜啊大虎！實踐出真知，飛哥的要求很合理。我這邊的成分分析也有初步結果了，‘黃土坡’的沙棘維生素c含量確實顯著高於市麵常見品種，但果膠穩定性有點問題，可能跟他們的加工工藝有關。等我整理好數據發你，可以給飛哥他們參考。對了，番茄平台那個‘新農人大賽’，你慫恿飛哥他們參加沒？這是個擴大影響力的好機會。”
上午八點，黃土坡農莊，沙棘園旁。
王龍飛、李強、趙大虎，還有新來的、負責線上客服和訂單處理的姑娘張小梅，四人圍坐在臨時搬來的小方桌旁開晨會。桌上擺著饅頭、鹹菜和一大鍋小米粥。
“兩件事。”王龍飛咬了口饅頭，言簡意賅，“第一，平台想讓咱參加個‘新農人’比賽，要拍個高大上的視頻。第二，”他指了指趙大虎，“大虎的實驗田，今天開始弄。強子，比賽視頻你怎麼看？”
李強一聽就來了精神：“參加！必須參加啊飛哥！這可是露大臉的好機會！要是拿了獎，咱‘本味農莊’的牌子就算立住了！到時候還怕啥銷路？”
張小梅扶了扶眼鏡，小聲補充：“飛哥，強哥，我看了下活動頁麵，獎品除了流量，還有和大型生鮮超市的對接機會，這個對我們後期發展可能很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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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龍飛沉吟片刻，看向趙大虎：“大虎，你的實驗，要緊嗎？拍視頻會不會影響？”
趙大虎拍著胸脯：“飛哥放心！實驗照常乾！拍視頻還能記錄過程呢，正好當素材！就是……可能需要薇薇回來幫幫忙，她搞數據和ppt在行。”
“嗯。”王龍飛點點頭，“比賽可以參加，但前提是不能耽誤正常農活，視頻要拍得實在，不能為了好看瞎擺拍。小梅，你回複周經理，我們有意向，但需要先看看具體要求和時間節點。另外，跟林薇說一聲，看她周末能不能抽空來一趟，商量視頻腳本和數據支持。”
“好嘞！”李強和張小梅同時應道。
晨會結束，各自忙碌。王龍飛扛起鋤頭走向大棚，李強開始盤算拍攝需要哪些鏡頭，趙大虎拿著石灰粉和木樁去沙棘園劃試驗田，張小梅則快速回複積壓的客戶谘詢。
上午十點，農莊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一輛黑色的suv停在農莊入口，車上下來一個穿著poo衫、腋下夾著公文包、笑容滿麵的中年男人。他徑直走向正在打包雞蛋的李強。
“您好，請問是李強李老板吧？鄙人姓錢，名富貴，‘優鮮優選’采購部的。”男人遞上名片，聲音洪亮，“久仰‘本味農莊’大名啊！尤其是你們家的沙棘產品和土雞蛋，在線上口碑好得很！”
李強愣了一下，接過名片。‘優鮮優選’是本地一家規模不小的生鮮連鎖超市。“錢經理您好，我是李強。您這是……”
錢富貴笑容可掬：“李老板，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公司很看好你們的產品，想跟你們談個合作。以後你們的沙棘原漿、蜜棗、土雞蛋，我們超市全包了！價格好商量，保證比你們零散賣劃算！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李強心裡一動，這可是線下大渠道！他正要開口，王龍飛聞聲從大棚裡走了出來，手上還沾著泥。
“錢經理是吧？”王龍飛語氣平靜，帶著審視，“感謝看重。不過，我們的產量有限，目前線上訂單都勉強應付。另外，我們的產品定價和標準，可能和超市的要求不太一樣。”
錢富貴哈哈一笑，拍了拍王龍飛的胳膊被王龍飛不動聲色地避開了）：“王老板！魄力放大點嘛！產量不夠可以擴嘛！我們‘優鮮優選’要的量，保證讓你們賺得比現在多！標準？好說！包裝換一下，標簽貼我們的，價格……當然要重新定，畢竟我們要承擔渠道和營銷成本嘛。”
王龍飛的眉頭徹底皺了起來。換包裝？貼彆人的標？這和他想做的“本味”品牌背道而馳。
“錢經理，合作的事，我們需要考慮一下。目前產能確實有限，抱歉。”王龍飛下了逐客令。
錢富貴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舊保持著風度：“理解，理解！王老板有顧慮正常。這樣，名片上有我電話，你們考慮好了隨時聯係我。不過，機會不等人啊！”說完，轉身上車離開了。
看著遠去的suv，李強有些著急：“飛哥，這……‘優鮮優選’啊！大渠道！咱是不是……”
王龍飛打斷他：“強子，你忘了咱們為啥回來？是為了把東西塞進超市，貼彆人的牌子，看人臉色定價錢嗎？”
李強張了張嘴，沒說話。
王龍飛望向那片長勢喜人的沙棘園，目光堅定：“流量我們要，但不能被流量裹著跑。渠道我們要拓展，但不能以放棄自主權為代價。‘本味’兩個字，得攥在咱自己手裡。”
他拿出手機，對著沙棘園和遠處忙碌的趙大虎拍了一段小視頻，簡單配文：“新一天，苗在長，實驗在繼續。守住本心，做好本味。”然後，了“番茄助農計劃”周倩和“都市農人觀察”。
這條看似平常的動態，很快在評論區引發了新一輪討論。有人支持王龍飛的堅持，有人覺得他過於保守，錯失良機。流量下的暗流，正在悄然湧動。王龍飛知道，真正的挑戰，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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