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我蹲在西坡的亂石堆裡,袖口壓著槍柄。風從江麵推來,帶著濕氣,吹不散這夜裡的死寂。三日前埋下的火種,此刻該燒起來了。
親兵伏在身後,連呼吸都掐著節拍。我抬手,三根手指貼地一劃,他立刻會意,爬向側嶺傳令。銳士營已潛到城外三裡,槍在手,人藏土。隻等我一聲令下。
我摸出懷裡的懷表,借著月光看針。差七分三更。時間正好。
就在這時,坡下傳來窸窣聲。我眯眼望去,是那名民夫,被兩個銳士押著,頭垂得幾乎貼地。他昨夜失手打翻了一袋硝粉,撒在城東柴堆旁,險些壞了全局。我本想殺了他,可轉念一想,恐懼若能流轉,何不借它一用?
我招手,銳士將人拖到近前。
“說。”我聲音壓得極低。
“小……小人不是故意的……”他抖得像秋風裡的葉子,“可……可營裡已有傳言,說那硝粉是引雷之物,博望坡的天火,就是這麼點著的……”
我盯著他,不語。
他慌忙補充:“不止……不止軍中在傳,連城外流民都在講,說昨夜有人見青袍人影在井邊走動,手裡捧著會響的鐵管……還有人說,灶底半夜炸了三聲,像是……像是雷公試錘……”
我嘴角微動。
謠言已起,人心已顫。我不必再點火,隻需輕輕一推。
我揮手,銳士將人拖走,堵住嘴,關進山洞。他知道得太多,也太少。活著有用,亂說就得死。
我重新盯向懷表。三更到了。
抬手,三指並攏,向前一斬。
坡後,三聲槍響接連撕破夜空。
“砰!砰!砰!”
沒有火光,隻有聲音,像悶雷從地底炸出,一聲比一聲近,一聲比一聲狠。槍口裝了消音器,聲浪卻仍震得樹葉簌簌落地。
城中瞬間亂了。
先是戰馬嘶鳴,一匹接一匹,像是被無形之手掐住喉嚨。接著是哨兵的喊叫:“西麵!西麵有動靜!”“聽!又是那雷聲!博望坡的雷!”
我舉起望遠鏡,對準曹軍大營。
燈火驟然亮起,一盞接一盞,像被驚醒的蜂巢。士兵從帳篷裡衝出,甲胄未齊,刀劍亂揮。有人跌倒,被後麵的人踩過,爬不起來。
曹仁的帥帳簾子猛地掀開,他披甲提刀衝出,怒吼:“列陣!查哨!誰敢妄動,斬!”
可沒人聽。
月光下,幾處民宅屋頂反著光,那是我命人鋪的銅片,隨風輕顫,遠看如火苗跳動。一個士兵指著大叫:“著火了!灶底起火了!”“他們埋了雷!要炸我們!”
“砰!”又一聲響——不是槍,是城北一間糧倉的瓦片被風掀落,砸在石階上。
可這一聲,在驚弓之鳥耳中,成了第四槍。
“伏兵來了!”有人喊。
“南門也響了!”另一人尖叫。
“快逃!再不走全得死在這鬼城!”
五千人像決堤的水,爭著往東門衝。營門未開,就有人翻牆,摔斷了腿,後麵的直接踩過去。馬驚了,拖著拴繩亂撞,撞翻火堆,火星濺上帳篷,騰地燒了起來。
曹仁站在帥帳前,刀指人群,吼聲如雷:“站住!誰都不準出營!違令者——”
話未說完,一匹驚馬直衝而來,他閃避不及,被撞翻在地。親兵撲上去護他,可人潮已如洪流,將他卷退數步。
我放下望遠鏡,對身後信號兵點頭。
綠焰升空,一閃即滅。
各伏點收到指令,按計劃散退。無人追擊,無人現身。我們隻是風,吹過之後,不留痕跡。
曹仁終於爬起,抹了把臉上的灰,嘶聲下令:“收攏殘部!清點人數!封鎖四門——”
可四門早已破。東門吊橋被踩塌,西門柵欄被拆,南門守軍棄崗而逃。他站在廢墟般的營中,望著滿地丟棄的兵器、散落的糧袋、斷了的旗杆,臉色鐵青。
“傳令……”他嗓音沙啞,“全軍撤出新野,退守十裡外官道紮營!”
命令傳下,殘兵拖著傷者,扶著老卒,踉蹌出城。有人連鞋都丟了,赤腳踩在碎石上,一聲不吭。更多人回頭望城,眼神裡不是恨,是怕。
我收起望遠鏡,從坡上起身。
親兵低聲問:“追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