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自北來,吹動簷角銅鈴,一聲,又一聲。
老仆跪於棺側,以布輕拭司馬懿左手,忽停手。
那掌心有一道舊疤,橫貫紋線,極深。
他喃喃:“當年在許都,主公賜劍,他跪受而起,血染袖口……說此生不悔。”
我立於棺前,未言。
李錚低聲稟報:“宮城內外已清,僅餘內廷未啟。曹叡尚在昭陽殿,閉門不出,左右皆散,唯數名老宦相隨。”
我點頭,轉身下階。
晨光初透,洛陽城頭殘煙未散。昨夜司馬懿死訊傳開,宮中燈火熄了大半。我命神機營收攏陣型,撤去箭樓封鎖,隻留兩隊巡哨沿宮牆緩行。勝負已定,不必再以兵威壓人。
行至宮門,李錚止步。我獨自上前,立於玉階之下。
“傳話進去,”我說,“司馬懿已死,他不負魏;今朕許你全節,亦不負天下。”
片刻,一名白發內侍踉蹌而出,跪地叩首,聲音發顫:“陛下……願以璽綬,換百姓安寧。”
我默然。
他返身入內,不多時,殿門緩緩開啟。
曹叡步出,披發跣足,手中捧一紫檀匣,身後百餘名魏臣皆伏地泣。他麵容清瘦,眼窩深陷,卻未低頭。目光掃過斷壁殘垣,掃過倒伏的旌旗,最後落在我身上。
“朕……願以璽綬,換百姓安寧。”
此語出口,如石墜深井。
我未接話,隻緩步上前,躬身受匣。指尖觸到匣麵,冰涼。
匣開,傳國玉璽靜臥其中,螭鈕朝上,印文清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四十六年曹魏國祚,儘在此一方寸之間。
我合匣,抱於胸前,立身而起。
“傳令,”我開口,“洛陽開倉三日,米粟不限,百姓憑戶領糧,軍士不得阻擾。”
左右應諾。
我又道:“自今日起,魏宮禁軍解甲,歸屯校場,聽候編遣。宮中內侍、女官,願留者安置舊職,願歸者發路引、賜銀帛。”
無人反對。
一名蜀將越眾而出,甲未卸,聲如雷震:“丞相!曹氏竊漢四十餘年,今其主尚在,若不誅之以謝天下,恐遺後患!”
我未動。
李錚目光掃過那人,手已按上槍柄。
我抬手止住。
“魏之亡,非因惡政,乃逆天時。”我立於階上,聲音不高,卻傳至全場,“曹操起於亂世,挾令諸侯,然亦曾屯田安民,北定幽燕。曹丕代漢,雖非正統,然治下未嘗暴虐。今殺降主,是恐嚇天下也。”
眾將肅然。
我繼續道:“曹叡貶為陳留王,賜宅鄴城,衣食用度如王禮,禁軍二十人護衛,不得輕辱。若有妄動者,以軍法論。”
那將低頭退下。
我轉身,麵向曹叡。
他仍立原地,足底沾塵,發絲垂肩。聽見封號,緩緩跪下,叩首至地。
“臣……謝恩。”
我伸手扶他。
這一扶,非為親厚,而是定局。
勝者若無度,天下難安。
他起身,未言,隻退後三步,再拜。
我點頭。
李錚揮手,兩隊神機營士卒列於宮道兩側,卸甲半跪,頭盔置於膝前。
此禮非為降帝,而為終結。
曹叡轉身,向殿內走去。幾步之後,忽又停步。
“可否……焚一炷香?”
我允。
內侍捧香爐出,置於階前。他親自點燃,插香入爐,默立片刻。
“父皇,兒臣……未能守社稷。”
聲落,香煙嫋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