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案頭那道朱批尚未乾涸。我將手中竹簡遞還陳良,聲音不高:“廣州工坊的船已造好,今日下水。”
他雙手接過,低頭應是,袖口沾了些墨跡也未察覺。昨夜驛馬連更送來三封急報,皆言新船裝配已畢,隻待驗船啟航。此刻我不再耽擱,起身整了衣袍,“備馬,去城外校場調兵令。”
陳良一怔:“先生親往?”
“非我去不可。”我說,“這一船出海,載的是蜀漢十年之謀。若在起航時出了差錯,不必等敵軍動手,民心先散。”
他不再多問,轉身疾步出門傳令。
半個時辰後,我已立於廣州造船工坊岸邊。潮氣撲麵,海風卷著鹹腥掠過耳際。十艘新式商船並排停泊在塢道上,船身漆黑,甲板寬闊,龍骨加厚,艙壁設隔斷,正是按係統所授圖紙督造而成。工匠們列隊候在兩側,工曹主事迎上前,臉色發緊,額角微汗。
“浮力測試時左舷下沉半寸。”他低聲稟報,“已依《安全規程》重置壓石,再試三次,皆穩。”
我點頭,目光掃過船體。這船不同於舊式尖底帆舟,專為淺水急流與遠海風浪兼修而建。平底利於內河轉運,寬艙可容千石貨物,尾舵靈活,配雙桅高帆,順風一日可行百裡。
“防水隔艙可密閉?”
“每一艙皆有閘門,沉沒兩艙不礙航行。”
“領航之人可熟記《舟行指南》?”
“三人輪值,日夜觀星測向,潮汐風向皆有記錄簿。”
我走上首船甲板,腳下木板堅實無響。艙內絲綢成捆,瓷器裝箱,茶葉密封於陶甕之中,皆貼官印封條。此行所運雖非軍械,卻比刀兵更緊要——這是蜀漢第一次將國貨直送南洋,換來的不隻是金銀香料,更是打破封鎖的活路。
身後傳來腳步聲,陳良帶人押來十名士卒,皆從水軍精挑而出,懂操舟、識潮信、能應變。我逐一審視,最後停在領隊麵前。
“你可知此行最怕什麼?”
“風暴迷途,觸礁損貨。”
“不。”我說,“最怕的是回來時,沒人記得你們走過哪條航線。”
他愣住。
“每五日寫一份航記,記風向、記星辰、記水色深淺、記島嶼方位。哪怕死一人,也要把記錄帶回。”
士卒肅然抱拳:“誓不負命!”
工曹主事這時快步登船,手中捧著一塊銅牌。“已按先生吩咐,在船首嵌入‘蜀’字銘牌,另刻編號一至十,以便日後識彆歸屬。”
我伸手撫過那塊銅牌,冷而厚重。這不是商旅私船,是朝廷公器,是開路先鋒。
“傳令。”我轉身下令,“即刻啟塢,十船編隊,緩行出港。首船領先三十丈,餘者依次跟進,不得脫隊。若遇風浪,鳴鑼為號,改用槳舵協行。”
岸上鼓聲響起,纜繩緩緩鬆解。船身隨潮浮動,終於駛離塢架,浮於水麵。眾人屏息注視,隻見十船平穩前行,無一傾斜。
突然有人驚呼:“左舷又現微傾!”
我未動,隻盯著船體吃水線。片刻後,船自行調整平衡,原來是右艙壓石受潮增重,經海水浸泡後逐漸均勻分布,反促成穩定。
“不是毛病。”我說,“是船在適應大海。”
人群鬆了口氣。
我回頭看向工曹主事:“從今日起,每月至少造兩艘,三年內建成五十艘船隊。廣州設常駐船監,凡建造者,必先背誦《安全規程》全文,一字錯罰一鞭,三遍不過者逐出工坊。”
他躬身領命。
我又對陳良道:“擬文報朝廷:海上商路已通,首航船隊裝載蜀錦三千匹、青瓷五百套、茶八百斤,目的地為南洋七島。沿途設三處補給點,由驛站體係支撐。所有收益歸國庫專賬,用於學堂與工坊擴建。”
陳良提筆記下。
我最後登上高台,望著船隊漸行漸遠,消失在珠江口外海的霧中。
三日後,成都丞相府接到廣州快馬急報:船隊順利進入南海主航道,中途遭遇季風突轉,一度偏離路線,幸賴《舟行指南》所載“北極定緯法”,領航者以星位與日影角度推算位置,結合潮流向西修正航路,終回歸正道。途中無損一船,無人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