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中地圖,轉頭對陳良道:“紅薯的事不能再拖。”
他正低頭整理文書,聞言抬眼。昨夜廣州船隊遠航的消息剛傳回,他臉上尚有未散的振奮,聽我此言,立刻收起情緒,靜候吩咐。
“交州農吏報上來的種薯圖樣與生長記錄,可已核過?”
“三日前便已驗訖。”陳良從案卷中抽出一冊薄紙,“藤蔓匍地而生,葉心形帶齒,塊根埋於土下,喜暖畏霜。農曹比照蜀中作物,確無相似者,恐百姓難信。”
我點頭:“正因不識,才要早教。”
當即命人召戶曹與工曹主事入府。不到半刻,兩人已在堂下候命。
“我要將紅薯種植之法編成小冊,圖文並茂,字用掃盲學堂通用體,圖要畫得清楚——如何挖坑、如何插藤、如何覆土,一步不落。三日內印出五千本,隨同種薯一道發往貴州、雲南各山地。”
戶曹官員遲疑:“山路艱險,文書送去也無人能讀……”
“所以不止送書。”我打斷他,“每鄉派一名農匠隨行,與掃盲教員同行入山,現場栽種,當眾示範。另設獎令:凡教會十人者,賞布一匹,由縣庫支取。”
工曹主事接口:“水泥路尚未通至黔中深處,運種薯恐有延誤。”
“那就分段轉運。”我說,“種薯怕濕怕凍,用油布層層包裹,先以改良馬車沿水泥路送至最近集鎮,再由民夫背負入村。沿途驛站不得推諉,誤期一日,主官記過。”
二人領命退下。
陳良低聲問:“真能活?此前從未聽說此物可充主糧。”
“畝產三十石。”我將交州農吏呈上的實測數據遞給他,“稻穀不過七八石,小麥更少。它耐旱、耐瘠,坡地沙土皆可種,正是西南山民所需。”
他默然片刻,提筆登記調度清單。
半月後,首批複合肥料與種薯啟程南下。途中遇連雨三日,山道泥濘,兩批種薯滯留中途。我即令快馬傳令:改道繞行,寧多走五十裡,不可損一株薯苗。終在第四日送達黔中三寨。
然初時響應者寥寥。
有村老拄杖立於田頭,高聲嚷道:“五穀養人千年,何時輪到這紅皮爛塊?若種了不長,秋後拿什麼交賦?”
更有婦人抱兒避於屋後,說夢見赤麵神降罰,食此物者必腹痛夭折。
農匠無法,隻得自墾半畝荒坡,選十戶貧苦人家為伴,親手翻土插藤。又立下軍令狀:“若今秋無收,官府補還口糧三石,保汝一家不饑。”
百姓圍觀,半信半疑。
兩月過去,藤蔓蔓延如網,綠葉繁密,伏地成蔭。相較旁邊枯黃的小麥,竟高出三倍不止。有人伸手撥開泥土,見底下已結出拇指粗的嫩薯,驚得連呼“怪哉”。
消息漸傳。
待到霜降前,首批紅薯收獲開掘。鋤頭入土,一串串紫紅塊根隨之而出,沉甸甸壓手。當場稱重,半畝地產出竟達七百斤。
農匠當眾架鍋蒸煮。鍋蓋掀開時,甜香四溢,圍觀眾人忍不住吞咽口水。老人嘗了一口,燙得直嗬氣,卻連連點頭:“軟糯,頂餓。”
孩童搶著吃第二塊,嘴角沾著白漿也不顧。
當晚,村中燃起篝火,家家戶戶蒸薯為飯。有人掰開紅薯,見內瓤金黃如蜜,笑稱“土中藏金”。更有年輕漢子扛著整筐薯塊敲鑼巡村,喊道:“明年全種這個!”
然風波未平。
某夜,一戶人家采食未熟嫩薯,連食兩碗,半夜腹脹如鼓,嘔吐不止。鄰人聞訊,紛紛傳言“紅苕有毒”,數日之內,三村停種,已有藤苗被拔。
我接報,即刻派遣醫官攜藥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