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科的空調發出老式窗機特有的嗡鳴，林悅盯著屏幕上跳動的進度條，指甲在牛仔褲膝蓋的破洞上越摳越深。藍色的進度條卡在97已經整整十分鐘，像條不肯躍過龍門的魚。彆急。”蘇然把熱咖啡放在她手邊，紙杯壁上的水珠滲進她攥皺的筆錄紙，“莫鴻用的是軍工級加密軟件，能恢複成這樣已經算奇跡。
林悅抬頭時，正撞見他鏡片後的紅血絲。這個總穿深色襯衫的側寫師，已經在技術科守了三十六個小時。莫鴻書房的台式機被搬來時，主機箱上還沾著半片乾枯的銀杏葉——和死者趙曼莉發梢纏著的那片一模一樣。進度條突然竄到100，屏幕上彈出密密麻麻的文件夾。技術員小張推了推眼鏡：“找到了！被刪除的郵件緩存，一共17封，發件人都是沈瑤。第一封郵件發送於去年三月，主題欄隻有個句號。正文裡，沈瑤用加粗的宋體字寫著：“那批貨藏在哪？莫鴻，你最好彆耍花樣。林悅的手指懸在鼠標上遲遲不敢點下一封。她想起三天前在莫鴻家看到的情景：老人蜷縮在藤椅上，胸口插著把水果刀，鮮血浸透了那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書桌上的紫砂壺摔得粉碎，茶漬在《資治通鑒》的封麵上洇出深色的雲。莫鴻曾是盛世金融的倉庫管理員。”蘇然突然開口，指尖在鍵盤上敲出“2018年金融詐騙案”，“沈瑤當年挪用的客戶資金，有三千萬至今沒追回。
第二封郵件的附件是張照片。像素模糊的監控截圖裡，莫鴻正把黑色行李箱搬上貨車，背景是鼎盛汽修廠的褪色招牌。沈瑤的回複像淬了冰：“正月十五之前不把錢交出來，我就讓你孫女嘗嘗斷指的滋味。
林悅的呼吸猛地頓住。莫鴻的孫女莫曉曉，那個總在社區藝術節上彈古箏的小姑娘，上周剛過完八歲生日。她突然想起走訪時鄰居說的話：“莫老頭最近總在半夜哭，說對不起孫女。
沈瑤怎麼知道他有孫女？”她調出莫鴻的戶籍檔案，家庭成員頁隻有“喪偶”兩個字，“檔案裡沒登記子女信息。蘇然翻出莫鴻的體檢報告，在緊急聯係人欄找到個手寫的號碼。撥號音響起時，他突然按住聽筒：“是福利院的座機。
福利院院長在電話裡歎了口氣：“曉曉是莫鴻撿來的孩子，當年在醫院門口的繈褓裡，裹著張寫著‘莫’字的紅布。老爺子每周都來送奶粉，說要讓孩子像模像樣長大。
屏幕上的郵件正一封封跳出來。七月十六日的郵件裡，沈瑤發了段音頻，隱約能聽見小女孩的哭喊聲。莫鴻的回信隻有三個字：“彆碰她。這不是簡單的威脅。”蘇然把音頻文件拖進頻譜分析軟件，波形圖在屏幕上起伏成猙獰的山脈，“背景音裡有旋轉木馬的音樂——是市中心遊樂園的‘夢幻轉馬’，上周三檢修時停過兩小時。
林悅突然想起張誠的養老院義工記錄：“上周三下午，張誠在福利院做手工課。”她的指尖在鍵盤上飛快跳躍，“福利院的監控顯示，他給曉曉送過一盒草莓蛋糕。蘇然的目光落在莫鴻電腦的回收站裡，一個被命名為“夕陽”的加密文件夾正安靜躺著。破解軟件運行時，他突然指著屏幕角落：“這裡有個隱藏分區，占用空間1.2g。
技術員小張突然“啊”了一聲，調出沈瑤的行車記錄儀備份。畫麵裡，她的紅色保時捷在遊樂園後門停下，張誠抱著個戴粉色發卡的小女孩走出來——那發卡是林悅上周在莫鴻家看到的，塑料蝴蝶翅膀缺了一角。他們真的動過曉曉。”林悅的聲音發顫，卻在碰到蘇然遞來的薄荷糖時定住神，“莫鴻肯定是為了孫女才妥協的。
加密文件夾終於解鎖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裡麵沒有轉賬記錄，沒有藏匿地點，隻有段用舊手機拍攝的視頻：沈瑤穿著囚服坐在會見室，對麵的莫鴻把牛皮紙袋推過去，裡麵露出紅色的存折。
三千萬我替你還。”莫鴻的聲音像生鏽的鐵門在開合，“但你得保證，永遠彆出現在曉曉麵前。視頻裡的沈瑤突然笑了，露出顆小虎牙：“莫叔，你忘了當年是誰把賬本塞給我的？現在倒當起好人了。”
林悅突然想起趙曼莉手腕上的罌粟紋身。那個用熒光墨水紋的圖案，在紫外線燈下會顯出細小的針腳——和莫鴻電腦裡這段視頻的水印一模一樣，都是朵殘缺的罌粟。他們是一夥的？”她調出盛世金融的員工合影，照片邊緣的茶水間門口，年輕的莫鴻正給沈瑤遞保溫杯，“莫鴻當年是幫凶？
蘇然把視頻慢放三倍，在莫鴻的中山裝口袋裡看到半截鋼筆——筆帽上的校徽，和張誠檔案裡的中學退休證一致。張誠、莫鴻、沈瑤，還有死去的趙曼莉。”林悅在白板上畫了個圈，“他們當年都在盛世金融？
技術科的打印機突然吐出張紙，是莫鴻恢複的日記備份。2018年6月15日那頁寫著：“趙曼莉把客戶名單給了沈瑤，我負責改倉庫台賬，張誠在學校後門的複印店偽造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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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梧桐葉被風掀起，在玻璃上投下搖晃的碎影。林悅想起趙曼莉書架上那本《懺悔錄》，扉頁有行鉛筆字：“我們都欠著債。最新的郵件發送於三天前，沈瑤的字體扭曲得像蛇：“莫鴻，趙曼莉死了，下一個就是你。當年分贓時你拿的最多，以為躲到養老院就安全了？回複框裡有段未發送的草稿，莫鴻大概是沒來得及寫完：“那筆錢我一分沒動，全在——
全在哪裡？”林悅的目光掃過屏幕右下角的日曆插件，莫鴻用紅色記號筆圈住了今天的日期，旁邊寫著“銀杏”。蘇然突然抓起車鑰匙：“去莫鴻家，銀杏樹下。警車穿過早高峰的車流，林悅翻著莫鴻的體檢報告，在“過敏史”欄看到“銀杏果”三個字。她突然明白：“他不可能自己種銀杏樹，是有人替他種的。”
莫鴻住的老式居民樓前，三棵銀杏樹正落著金黃的葉子。林悅蹲下來，在樹根處看到新翻的泥土。當她用樹枝撥開落葉時，金屬盒的邊角突然閃了下光。
盒子裡沒有現金，隻有個u盤和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四個年輕人站在銀杏樹下，趙曼莉穿著白裙子，沈瑤紮著高馬尾，莫鴻和張誠穿著同款藍工裝。u盤裡是段視頻，趙曼莉舉著賬本說：“這錢該還給客戶。蘇然的手機突然響了，是監視沈瑤的警員：“她正在收拾行李，說要去機場。
林悅盯著視頻裡趙曼莉手腕的紋身，突然想起法醫說的特殊墨水：“這是用熒光顏料紋的！”她掏出紫外線手電筒，光柱掃過照片時，銀杏樹乾上顯出串數字——是組銀行保險櫃密碼。沈瑤要跑。”蘇然發動汽車，警笛劃破晨霧，“她知道莫鴻藏了證據。
機場vip候機室裡，沈瑤正把愛馬仕包放進安檢筐。當林悅舉著紫外線燈照向她的鎖骨時，那朵罌粟突然在黑暗中亮起，和照片裡的數字重疊成完整的拚圖。
2018年你們卷走的三千萬，其實是孤兒的捐款。”蘇然的聲音在安靜的候機室裡格外清晰，“趙曼莉良心不安，想把錢還回去，被你殺了。莫鴻把證據藏在銀杏樹下，你又殺了他。
沈瑤的指甲掐進掌心，鮮紅的蔻丹蹭在安檢筐邊緣：“他們活該！當年要不是趙曼莉提議用孤兒捐款填窟窿，我弟弟怎麼會坐牢？莫鴻明明答應保密，卻偷偷記了賬！她突然笑起來，眼淚混著睫毛膏往下淌：“你們以為找到證據就完了？張誠還在外麵，他會——”
張誠已經被抓了。”林悅調出實時監控，畫麵裡穿警服的人正把戴手銬的張誠塞進警車，“他在養老院的床板下藏了當年的偽造合同。
沈瑤的肩膀突然垮下來，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當警員帶她離開時，她突然回頭看了眼窗外的銀杏樹：“那筆錢……真的能還給孩子們嗎？
技術科的打印機還在吞吐紙張，恢複的最後一封郵件是莫鴻寫的，發送時間就在他遇害前一小時。收件人是福利院院長，內容隻有一句話：“讓曉曉記得，銀杏結果的時候，就是債還清的時候。
林悅把熱咖啡推給蘇然時，發現他正在看莫曉曉的畫。小女孩用蠟筆塗了片金色的銀杏林，角落裡歪歪扭扭寫著“謝謝爺爺”。
數字不會騙人。”蘇然轉動著咖啡杯，杯沿的奶泡畫出圈漣漪，“但人會。幸好這些被刪除的痕跡，總有辦法重新拚湊起來。
夕陽透過技術科的窗戶，在恢複的郵件上投下溫暖的光。林悅看著屏幕上那些重新排列的文字，突然明白所謂正義，有時就藏在這些不肯消失的數字痕跡裡，像銀杏樹下的種子，總要在某個清晨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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