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上的鎖芯轉動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白露抬起頭,玻璃窗上的鐵柵欄把晨光切成碎片,落在她手腕的鐐銬上。管教走在前麵,皮鞋踩過水泥地的聲響在走廊裡回蕩,像某種倒計時的鐘擺。
提審。管教把她推進會見室時,金屬椅腿在地麵劃出半道弧線。白露坐下時,後腰撞到椅背上凸起的鐵皮,那點鈍痛讓她忽然想起莫鴻倒下的樣子——他的後腦勺磕在茶幾角,發出悶響,像熟透的果子墜地。
對麵的檢察官翻開筆錄本,鋼筆帽“哢嗒”一聲彈開。白露盯著他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盤裡的指針像被凍住似的,在十點十分的位置微微顫動。三個月前第一次提審時,也是這樣的陽光,這樣的寂靜,她清晰地說: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今天她的聲音發緊,像被砂紙磨過的金屬:我想起來了。
檢察官的鋼筆頓在紙頁上,墨點迅速洇開。白露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看守所的肥皂總帶著股消毒水的味道,洗不掉指縫裡的澀感,就像莫鴻最後那句話,總在她耳邊磨來磨去。他說了話。她吞咽了一下,喉結動得格外用力,我以為他已經斷氣了,可他眼睛還睜著,嘴唇動了動。
莫鴻的嘴唇很薄,平時笑起來總顯得刻薄。白露記得第一次見他是在畫廊的酒會上,他穿著絲絨西裝,指尖夾著雪茄,煙霧把他的臉襯得有些模糊。他說:你的畫裡有股子狠勁,像沒喂飽的狼。後來他成了她的資助人,也是她的情人,他們在畫室裡摔碎過無數個酒杯,也在深夜的地板上相擁著數過窗欞上的霜花。
他說什麼?檢察官的聲音很穩,卻讓白露想起莫鴻書房裡的落地鐘,齒輪轉動時藏著不易察覺的震顫。
他說……‘不是你’。白露的肩膀忽然抖了一下,很輕,像風吹過紙頁的聲音。我當時嚇傻了,隻顧著哭,根本沒往心裡去。她確實哭了,哭得胃都抽痛起來。那天下午她去莫鴻的彆墅,是為了問他為什麼突然停了給畫廊的資金。推開門時,客廳的窗簾拉得很嚴實,莫鴻趴在茶幾上,手邊倒著個威士忌瓶子。她走過去碰了碰他的肩膀,他就那樣倒了下來,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然後呢?檢察官往前傾了傾身,筆錄本上的墨點已經暈成了一小團烏雲。
還有一句。白露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他說……‘他知道了’。他?誰知道了?我不知道。她猛地抬起頭,眼裡布滿紅血絲,他沒說清楚,就咽氣了。我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想著趕緊跑……
她確實跑了,跑出那棟爬滿常春藤的彆墅,把高跟鞋跑掉了一隻,光著腳踩在柏油路上,直到被巡邏的警察攔住。她的裙子上沾著莫鴻的血,指甲縫裡有他襯衫的纖維,口袋裡還揣著早上從他書房順手拿走的袖扣——那是她前幾天送他的生日禮物,鉑金的,刻著他名字的縮寫。為什麼現在才想起這些?檢察官合上筆錄本,鋼筆在指間轉了半圈。
白露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鐐銬。鐵圈磨出的紅痕已經變成了褐色,像一道永遠褪不去的印記。我總做噩夢,她聲音發飄,夢見莫鴻躺在那裡,嘴唇一直動,我湊過去聽,每次都在‘他知道了’這裡驚醒。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來,清清楚楚的,就是這兩句話。
會見室的門被推開時,一陣風卷著走廊裡的黴味灌進來。白露被帶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檢察官正對著那頁寫著“不是你”和“他知道了”的筆錄皺眉,陽光落在他的發梢,像鍍了層金,卻照不進那些字縫裡的陰影。
李警官把卷宗摔在桌上時,咖啡杯裡的液體晃出了半圈漣漪。“她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時候翻供?”他扯了扯警服的領口,空調壞了三天,辦公室裡悶得像個蒸籠。新來的小張捧著筆記本,筆尖懸在紙上:會不會是真的記起來了?有些人受了刺激,記憶會滯後。
滯後三個月?李警官冷笑一聲,抽出白露的第一次口供複印件,你看這裡,她說‘進去時他已經沒氣了’,說得斬釘截鐵。還有屍檢報告,莫鴻是後腦勺遭到鈍器重擊,失血過多死亡,死亡時間在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白露是五點十五分被警察抓住的,中間有足夠的時間讓她聽到所謂的遺言。
他用手指點了點屍檢報告上的照片,莫鴻的後腦勺有個不規則的創口,邊緣殘留著木屑,法醫推斷凶器可能是個木質擺件。現場確實少了個東西——莫鴻書房裡那個紫檀木的筆筒,據他的秘書說,那是莫鴻前幾天剛從拍賣行拍來的,寶貝得很,走到哪帶到哪。那個筆筒找到了嗎?小張問。沒有。李警官揉了揉眉心,彆墅周圍都搜遍了,監控隻拍到白露一個人進去,一個人出來,她的包裡、家裡都沒找到。
小張翻到白露的個人資料頁:她和莫鴻的關係很複雜啊,情人,還是被資助者,聽說莫鴻最近在和他妻子打離婚官司,遺囑裡給白露留了一套房和五十萬。所以她有動機。李警官靠在椅背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莫鴻的妻子趙蘭一直不待見白露,好幾次在公開場合罵她是狐狸精。莫鴻要是改了遺囑,白露就什麼都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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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去見趙蘭時的情景,那個穿著香奈兒套裝的女人坐在紅木沙發上,指甲塗著正紅色的指甲油,慢條斯理地攪著咖啡:我早就說過,白露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接近老莫就是為了錢。趙蘭的眼神很平靜,甚至帶著點解脫,不過我可沒殺他,那天下午我在做spa,有證人。
那‘他知道了’是什麼意思?小張的筆尖在“他”字上畫了個圈,這個‘他’會不會是指凶手?李警官忽然坐直了身子,抓起莫鴻的通話記錄。死亡前一天,莫鴻總共打了五個電話,三個是給律師的,一個是給秘書的,還有一個是陌生號碼,通話時長隻有四十秒。
查這個號碼。他把記錄推給小張,還有,再去看守所提審白露,問清楚她有沒有聽到彆的,哪怕是一個詞,一個語氣詞。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尖銳起來,李警官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忽然覺得那個紫檀木筆筒像個幽靈,藏在城市的某個角落,等著被人發現。
白露第二次見到檢察官時,手裡多了本《聖經》。是同監室的大姐給她的,說念念能安神。她其實不信這些,隻是喜歡指尖劃過紙頁的感覺,像在畫室裡調顏料,能讓她稍微平靜一點。他知道了,後麵有沒有彆的字?檢察官的聲音比上次柔和了些。
白露閉上眼睛,莫鴻倒下的畫麵又清晰起來。那天客廳裡很暗,隻有魚缸裡的燈亮著,幽藍的光打在莫鴻臉上,他的嘴唇翕動著,除了“不是你”和“他知道了”,好像還有什麼音節卡在喉嚨裡,像被魚刺紮住似的。
好像……有個名字。她睜開眼,睫毛上沾著水汽,很模糊,可能是‘陳’,也可能是‘程’,我不敢確定。陳?程?檢察官在筆錄本上寫著,有沒有可能是姓氏?比如姓陳的人,或者姓程的人?
白露搖搖頭,她的記憶像被打碎的鏡子,拚不出完整的圖案。她隻記得莫鴻最近總是很煩躁,常常在電話裡和人吵架,有一次她在畫室聽到他對著手機吼:你彆逼我!再這樣我就全說出去!
他最近和誰走得比較近?他的秘書,叫林薇,挺年輕的,大學剛畢業沒多久。白露想起那個總是穿著白襯衫的女孩,說話細聲細氣的,卻總在莫鴻不注意時,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還有一個姓趙的老板,做地產的,莫鴻說過他們在合作一個項目。
趙蘭的趙?不是,是照耀的照。白露糾正道,叫趙照,莫鴻說他這個人城府很深。檢察官把這兩個名字記下來,又問:莫鴻有沒有提過什麼秘密?或者讓他害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