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賴在江城的九月末不肯走,傍晚七點的空氣裡還裹著柏油路蒸騰的熱氣,像一塊浸了汗的舊毛巾悶在人臉上。林悅剛把法醫工具箱塞進警車後備廂,對講機裡就炸開了急促的呼叫聲,電流雜音裹著調度員的聲音刺進耳朵:城南建材市場倉庫,發現一具焦屍,速到現場!
她拉開車門的動作頓了頓,指尖還沾著上一個案子殘留的消毒水味。城南建材市場那片是老城區改造的邊角料,倉庫連片,路窄巷深,最是容易藏汙納垢。開車的是新來的實習警員小周,手忙腳亂地掛擋,方向盤打了個趔趄,林悅扶著副駕扶手提醒:慢點開,保護好現場比趕時間重要。
警車穿過晚高峰的車流,霓虹燈在車窗上劃出流動的色塊,林悅望著窗外掠過的商鋪招牌,腦子裡卻在過法醫手冊裡的內容——焚屍案最麻煩的就是證據破壞,高溫會讓皮膚組織碳化,骨骼變形,甚至可能毀掉致命傷的痕跡。她掏出手機給蘇然發了條消息:城南倉庫,焦屍,可能需要你過來看看現場痕跡。
蘇然是市局刑偵支隊的痕跡鑒定師,也是林悅搭檔了五年的老夥計。兩人一個看“人”,一個找“痕”,合作破過不少懸案。消息發出去沒兩秒,蘇然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背景裡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我剛整理完上個案子的報告,馬上過去。現場有沒有初步信息?
調度隻說發現焦屍,報案人是倉庫管理員,說是晚上巡邏聞到焦糊味才發現的。林悅看了眼窗外逐漸變暗的天色,你注意安全,那邊的巷子不好走。
掛了電話,警車已經拐進了建材市場的主乾道。路邊堆著成捆的鋼筋和袋裝水泥,路燈昏黃,照得地麵的水泥灰像一層薄雪。倉庫區在市場最裡麵,遠遠就看到幾盞警燈在閃爍,藍色的光映在斑駁的倉庫鐵皮門上,顯得格外冷。
警戒線已經拉了起來,幾個穿著製服的警員正在維持秩序,圍觀的人不多,大多是附近的商戶,交頭接耳的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林悅套上鞋套和手套,彎腰穿過警戒線,一股濃烈的焦糊味撲麵而來,混合著塑料燃燒後的刺鼻氣味,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倉庫是磚混結構,大門虛掩著,門框上的油漆被熏得發黑,門楣上“宏遠建材”的招牌隻剩下一半,另一半大概是被火燒得脫落了。倉庫裡一片狼藉,地麵鋪著厚厚的水泥灰,幾隻燒毀的紙箱歪在牆角,黑色的灰燼被風吹得在地麵上打旋。
屍體在倉庫最裡麵,蜷縮在一堆燒毀的木板旁,已經完全碳化,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蜷縮姿態,皮膚收縮緊繃,貼在骨骼上,像一具被燒硬的雕塑。林悅蹲下身,打開強光手電,光線掃過屍體表麵,碳化的皮膚裂開細密的紋路,沒有明顯的掙紮痕跡。
林法醫,負責現場保護的警員走過來,遞過一個證物袋,報案人說,他發現的時候門是鎖著的,他是用備用鑰匙打開的。門鎖沒有被撬動的痕跡,初步判斷可能是熟人作案,或者死者自己開的門。
林悅接過證物袋,裡麵是一把黃銅鑰匙,表麵有些磨損,鑰匙孔裡還沾著一點灰燼。她點點頭,目光繼續在現場搜索,忽然,手電光停在了屍體旁邊的地麵上。
那裡有一塊相對完整的水泥地,沒有被木板燃燒的灰燼覆蓋,地麵上有一個黑色的印記,大概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邊緣被火燒得模糊不清,但能隱約看出是一個符號——左邊是一個完整的圓圈,右邊卻隻剩下半個豎線,像是被人用刀硬生生切去了一半。
這是什麼?林悅湊近了些,手電光聚焦在那個殘符號上,符號的線條很深,像是用某種尖銳的工具刻上去的,然後被火熏黑,才在水泥地上留下了印記。她用尺子量了量,圓圈直徑大約五厘米,豎線殘留的部分有三厘米,切口很整齊,不像是被火燒斷的,更像是原本就隻有一半。
就在這時,倉庫門口傳來了腳步聲,蘇然提著她的痕跡鑒定箱走了進來,深藍色的製服外套上沾了點灰塵。她看到林悅蹲在地上,也走了過來,順著林悅的目光看向那個殘符號。怎麼樣?死者身份確認了嗎?蘇然一邊套手套,一邊問。
還沒有,屍體碳化嚴重,麵部特征完全消失,需要回去做dna比對。不過從體型和穿著來看,應該是男性,年齡大概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林悅站起身,指了指那個殘符號,你看這個,現場唯一比較完整的印記,像是個符號,但隻有一半。
蘇然蹲下身,從箱子裡拿出放大鏡,仔細觀察著那個殘符號。她的眉頭微微皺起,手指輕輕拂過符號周圍的地麵,沒有發現其他的痕跡。線條很深,刻痕裡有鐵鏽成分,可能是用鋼筋或者鐵釘刻的。符號的風格很奇怪,不像常見的塗鴉,也不像建材市場裡的標記。
林悅看著那個殘符號,心裡忽然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完整的圓圈,殘缺的豎線,像是一個未完成的標記,又像是某種隱喻。她想起以前看過的刑偵案例,有些凶手會在現場留下特定的符號,作為某種簽名,或者傳遞某種信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也許它代表不完美的正義。林悅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聲音很輕,被倉庫裡的風聲裹著,顯得有些飄忽。她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會冒出這樣的想法——死者是商人,建材市場魚龍混雜,會不會是因為生意上的糾紛,被人報複,而這個殘符號,就是凶手對“正義”的扭曲解讀?
蘇然聽到這句話,抬起頭看了林悅一眼,然後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蘇然的手心很暖,帶著常年握放大鏡留下的薄繭,給了林悅一種莫名的安定感。彆多想,蘇然的聲音很沉穩,符號隻是線索,真相才是關鍵。但我們會讓它變完整,不管是這個符號,還是死者的正義。
林悅點點頭,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紛亂的思緒平靜了些。她重新蹲下身,準備對屍體進行初步檢查,就在這時,眼角的餘光瞥見倉庫外遠處的牆角,有一個黑色的圓點在閃爍。
她心裡一動,站起身,朝倉庫門口走去。蘇然注意到她的動作,也跟了過來。兩人走到門口,順著林悅的目光看去,隻見不遠處的巷口牆角,裝著一個監控探頭,探頭的鏡頭正對著倉庫的方向,鏡頭上的紅燈每隔幾秒就閃爍一下,像是一隻眼睛,默默注視著這片焦土。有監控!小周也看到了那個探頭,興奮地叫了一聲,那是不是就能拍到凶手了?
蘇然卻沒有那麼樂觀,她皺了皺眉:先彆高興太早,看看監控的歸屬,還有是不是在正常工作。有些老監控看著在閃,其實早就壞了,或者儲存卡早就滿了。
林悅也點點頭,對小周說:你去聯係市場管理處,查一下這個監控是誰裝的,負責維護的單位是哪個,儘快把監控錄像調過來。另外,再查一下這個‘宏遠建材’的老板是誰,確認死者身份。
小周應聲跑了出去,林悅和蘇然重新回到倉庫裡。蘇然繼續勘察現場,尋找可能遺漏的痕跡,林悅則開始對屍體進行初步屍檢。她用鑷子輕輕撥開死者碳化的衣物碎片,發現死者的手腕處有一圈明顯的勒痕,雖然被火燒得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生前造成的。
死者生前可能被束縛過。林悅對蘇然說,勒痕很深,可能是用繩子或者鐵絲之類的東西綁的。這說明凶手可能是先控製住死者,然後再縱火的。
蘇然點點頭,從地上撿起一小塊燒焦的布料,放進證物袋裡:布料的材質是純棉的,上麵有煤油的味道,縱火物應該是煤油。現場沒有發現煤油桶,可能是凶手帶過來,用完後又帶走了。
兩人忙碌到深夜,現場勘察基本結束,屍體被抬上擔架,送往法醫中心進行進一步檢驗。林悅和蘇然坐在警車裡,看著倉庫區的警燈逐漸熄滅,隻剩下遠處那個監控探頭的紅燈還在閃爍。你說,那個監控會不會真的拍到了什麼?林悅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問道。
蘇然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不好說。如果凶手是有備而來,肯定會注意到監控的存在,要麼避開,要麼破壞。但也不排除他沒注意到,或者覺得監控壞了。明天等錄像調過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