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在運河上又行了數日，兩岸景致愈發繁華。漕運的船隻明顯增多，帆影如織，碼頭上人聲鼎沸，扛包的苦力、吆喝的商販、巡查的稅吏構成一幅忙碌的市井圖卷。空氣裡除了水汽和泥土味，更多了脂粉、香料、烹炸食物和各種貨物混雜在一起的、屬於大城市的獨特氣息。
“道長，前麵便是揚州了。”獨孤鳳指著遠處逐漸清晰起來的巨大城郭輪廓，語氣中帶著幾分主人家的熟稔與不易察覺的炫耀，“天下繁盛，揚一益二。這揚州城的繁華，可是名不虛傳哦。”
淩霄極目遠眺，隻見城牆巍峨，延綿不絕，其規模氣象，確實遠勝之前經過的城鎮。運河至此，水門洞開，舟船如過江之鯽，排隊等候入城，喧囂聲浪遠遠傳來，已可感知其活力。
“確是雄城。”淩霄微微頷首。他的神識如水銀瀉地，早已先行一步，悄然覆蓋向那座巨大的城市。感知所及，不禁讓他眉頭微挑。
這揚州城，不僅繁華，更是一口煮沸了的大鍋！龍蛇混雜，氣息紛亂到了極點。尋常百姓的煙火氣、達官貴人的奢靡氣、江湖武人的彪悍氣、幫派勢力的草莽氣、甚至還有幾縷極其隱晦、帶著陰冷或空靈意味的特殊氣息……種種氣機交織碰撞，潛流暗湧，比之姑蘇城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地，絕非表麵看來那般隻有軟紅十丈。
畫舫隨著船流緩緩駛入水門，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城內河道縱橫，堪比街道，各式船隻穿梭不息。兩岸商鋪林立，旌旗招展，酒樓茶肆鱗次櫛比，絲竹管弦之聲與叫賣吆喝聲混雜在一起，撲麵而來的是極致的世俗喧囂與活力。
此時華燈初上，整座城市仿佛剛剛蘇醒，換上了另一副麵孔。無數燈籠次第亮起，勾勒出飛簷翹角的輪廓，倒映在粼粼水波中，仿佛將整條河都染成了流動的星河。正是“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的真實寫照。
獨孤鳳顯然對此地頗為熟悉，吩咐船夫將畫舫停在一處較為清靜的碼頭，隨後對淩霄笑道：“道長初來揚州，鳳兒忝為地主，總要略儘心意。這揚州的夜市可是一絕，不乏地道美食，不若我們去逛逛？”
她今日換了一身更顯利落的湖藍色勁裝，外罩輕紗，既不失貴氣，又便於行動，明媚眼眸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淩霄自無不可，他本就欲體悟紅塵，這人間至繁至盛之景，正是絕佳道場。
兩人下了畫舫，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獨孤鳳興致頗高，熟門熟路地引著淩霄穿街過巷，品嘗蟹黃湯包、千層油糕、翡翠燒賣等地方小吃，又買了些精巧的民間手工藝品。她言語俏皮，見解獨到，與淩霄談論著各地風物差異，倒是一位極好的向導。
淩霄跟在她身側，看似隨意漫步，神識卻時刻感知著周遭。這繁華夜市，亦是江湖的縮影。他“看”到賭坊內一擲千金的豪客與眼神閃爍的老千，“聽”到酒樓裡江湖漢子的吹噓與密談，“感知”到暗巷中迅速交接的包裹與銀錢……這光鮮亮麗的表皮之下，欲望與算計如同暗河，奔流不息。
行至一處賣花燈的攤位前，獨孤鳳被一盞製作極其精巧、花瓣層層疊疊、仿佛真能綻放的粉色蓮花燈吸引，駐足觀賞，眼中流露出喜愛之色。
“姑娘好眼力！這盞並蒂蓮燈可是小老兒壓箱底的功夫！”攤主老頭連忙吹噓道。
就在獨孤鳳拿起花燈細細打量，準備付錢之時——
“砰！”“嘩啦——！”
不遠處突然傳來碗碟摔碎的刺耳聲響，緊接著是一陣囂張的喝罵與推搡打鬥之聲！
“小兔崽子！敢偷到你竹花幫爺爺頭上！活膩歪了！”
“打！給我往死裡打！把這倆小子的腿打斷！”
“媽的，跑得還挺快！攔住他們！”
人群頓時一陣騷動，驚呼著向四周退開，空出一片場地。隻見幾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穿著竹花幫服飾的混混，正圍毆兩個衣衫襤褸、看上去才十五六歲的少年。那兩個少年雖被打得鼻青臉腫，卻極為滑溜，一邊拚命躲閃，一邊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著，頗有點混不吝的勁頭。
獨孤鳳柳眉微蹙，顯是厭惡這等欺壓弱小的行徑，下意識便要上前嗬斥。
然而，就在這嘈雜的喝罵與拳腳聲中，淩霄的眉頭卻是微微一凝。
他的神識，清晰地捕捉到了場中那兩名少年體內微弱卻異常的氣息！
其中一人，真氣活潑躍動，帶著一股不屈不撓、勇猛精進的銳意；另一人，真氣則更為沉靜綿長，隱含著一絲與自然相合的靈韻。更奇特的是，兩人真氣雖屬性略有差異，卻同出一源，精純無比，直指先天本源，與他們那尚未完全打通的孱弱經脈形成了鮮明而奇特的對比！
尤其是後者那股沉靜靈韻的氣息，竟與他所悟的道家自然之理隱隱共鳴，那分明是……《長生訣》特有的道韻！
竟是他們？寇仲？徐子陵？
淩霄的目光穿過混亂的人群，落在那兩個雖狼狽卻眼神明亮、透著機警與倔強的少年身上。
緣法之妙，果然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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