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暖閣中。
鎏金銅爐裡新換的龍涎香嫋嫋升起。
那香煙纏繞著懸在梁上的鎏金蟠龍燈。
營造出一種神秘而威嚴的氛圍。
朱厚照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投在鋪著波斯地毯的地麵上。
顯得格外孤寂而冷峻。
“張永。”
朱厚照指尖在案上的《大明會典》上輕輕一點。
書頁停在“勳貴世襲”那一卷。
“去英國公府傳旨。”
“宣張懋即刻入宮。”
張永剛從神機營查探消息回來。
聽到這話。
不禁愣了愣。
“小爺。”
“英國公剛退朝不久。”
“這時候傳召……”
“孤讓你去。”
朱厚照抬眼。
目光銳利。
不容置疑:
“你就去。”
“告訴他。”
“孤有要事商議。”
“關乎十二團營的防務。”
“耽誤了軍機。”
“他擔待不起。”
“是!”
張永不敢再多問。
躬身退下。
退下時。
他瞥見案角壓著的一張紙。
上麵用朱砂筆寫著“李嵩”二字。
旁邊畫著一道紅圈。
那是昨天被杖斃的眼線名單裡。
太醫院院判的名字。
而李嵩。
正是英國公府舉薦入宮的。
暖閣裡隻剩下朱厚照一人。
他拿起案上的虎符。
輕輕摩挲著上麵的紋路。
英國公張懋。
張玉的孫子。
張輔的庶長子。
靖難功臣之後。
世襲罔替的勳貴之首。
這家人從太宗爺時期就握著兵權。
曆經五朝而不倒。
他們靠的不僅是戰功。
更是審時度勢的精明。
張懋本人雖不如祖父張玉勇猛。
卻也深諳“不偏不倚”之道。
弘治朝時。
他既不得罪文官。
也不得罪外戚。
穩穩坐了二十年十二團營提督的位子。
可昨天的眼線案裡。
李嵩供出曾多次給英國公府傳遞宮闈消息。
這隻老狐狸。
終究還是把爪子伸進了皇宮。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十二團營的兵權。
他要定了。
而張懋。
要麼成為他的刀。
要麼……就變成刀下的鬼。
英國公府的正廳裡。
紫檀木案上的官窯茶具早已涼透。
張懋坐在鋪著狼皮的太師椅上。
手裡的朝珠被撚得發亮。
指節卻因用力而泛白。
顯示出他內心的焦慮與不安。
他今年六十有三。
鬢角的白發比同僚們多了三成。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
此刻寫滿了焦慮。
“祖父。”
站在一旁的孫子張侖低聲道:
“要不……咱把李嵩的家人送回鄉下避避風頭?”
少年人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慌亂。
張懋猛地抬眼。
狠狠瞪了他一眼:
“糊塗!”
“現在送人才是不打自招!”
他怎麼也沒想到。
太醫院的李嵩竟是個沒骨頭的軟蛋!
昨天被東廠番役抓去。
不到一個時辰就把所有事都招了。
包括十年前如何通過英國公府的關係入宮。
如何替張懋傳遞“太後與文官往來”的消息。
甚至連去年中秋送的那壇阿膠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該死的東西!”
張懋一拳砸在案上。
震得茶杯險些翻倒。
“咱家待他不薄。”
“他竟敢把臟水潑到英國公府頭上!”
張侖嚇得縮了縮脖子。
不敢再多說。
他知道祖父的脾氣。
平日裡對下人寬厚。
可真要是觸及家族榮辱。
比誰都狠。
正說著。
管家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臉色慘白:
“公爺!”
“宮裡……宮裡來人了!”
“是司禮監的張永公公。”
“說……說太子要見您。”
“讓您即刻入宮!”
“什麼?”
張懋猛地站起身。
朝珠“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滾出老遠。
“現在?”
“這個時辰?”
按規矩。
退朝後除非有緊急軍務。
太子不會召見外臣。
更何況是剛經曆過眼線案的敏感時期。
這時候傳召。
分明是“秋後算賬”的架勢!
“祖父……”
張侖的聲音帶著哭腔:
“要不……咱稱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