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暖閣的地龍燒得比白日更旺。
熱浪裹著龍涎香的煙氣,在鎏金蟠龍燈的光暈裡翻湧。
朱厚照斜倚在鋪著白狐裘的軟榻上。
手裡把玩著那枚剛從張懋手裡接過的虎符。
銅質的符牌被掌心焐得發燙,邊緣的紋路硌著指尖,像在提醒他——這是實打實的兵權。
“小爺,定國公徐光祚到了,就在殿外候著。”
張永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躬身回話時腰彎得更低,青布蟒袍的下擺幾乎掃到地磚。
朱厚照抬眼。
太子蟒袍的領口滑開半寸,露出頸間細膩的肌膚。
他沒立刻應聲,指尖在虎符上的“兵甲之符”篆字上輕輕叩了叩。
“讓他進來。”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斂。
“是!”
張永應聲退下,轉身時特意放慢了腳步,生怕靴底的聲響擾了暖閣裡的氣場。
片刻後,徐光祚的身影出現在暖閣門口。
他捧著那枚朱砂竹牌,腰彎得像張拉滿的弓,朝服下擺沾著夜露,鬢角的白發被熱氣熏得微微發潮。
“老臣徐光祚,叩見太子。”
膝蓋砸在金磚上的聲響沉悶,他卻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方才穿過宮道時,錦衣衛的繡春刀在宮燈下閃著冷光,那些侍衛的眼神,比定國公府後園的冰窖還寒。
朱厚照沒讓他起身。
他指尖轉著虎符,目光落在徐光祚發顫的肩頭。
“竹牌呢?”
徐光祚渾身一僵,連忙將竹牌舉過頭頂。
手臂抖得像風中的枯枝:“在……在此。”
張永上前接過竹牌,快步呈到朱厚照麵前。
朱厚照抬手拿起竹牌,將它與手裡的虎符並在一起——竹牌上的半個虎符紋,竟與虎符上的凹槽嚴絲合縫。
“倒也算識趣。”
朱厚照輕笑一聲,指尖在竹牌與虎符的接縫處劃了劃。
那笑意落在徐光祚耳裡,卻比殿外的寒風更刺骨。
他知道,這“識趣”二字,是褒是貶,全看太子的心意。
“老臣……老臣不敢逆太子之意。”
徐光祚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埋進地磚縫裡。
“定國公府世代受朱家恩寵,交出兵權,是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
朱厚照挑眉,將虎符與竹牌往案上一放,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那李嵩每年中秋給你送的桂花釀,壇底藏的布防圖,也是分內之事?”
徐光祚的臉“唰”地白了。
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砸在金磚上洇出小水痕。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個字——太子連壇底的布防圖都知道,顯然早就把定國公府的底摸透了。
“太子饒命!”
他猛地往前膝行兩步,額頭重重磕在地上:“老臣糊塗!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敢留那些東西!老臣這就把府裡所有密信都交出來,求太子給定國公府一條活路!”
朱厚照看著他花白的頭頂在金磚上磕出紅印,眼底沒什麼波瀾。
他要的不是認罪,是徹底的臣服。
“起來吧。”
朱厚照的聲音緩了緩:“孤說過,看在太宗爺的麵子上,不會抄你滿門。”
徐光祚一愣,不敢置信地抬頭。
暖閣的燭火落在朱厚照臉上,少年太子的眉眼尚帶著幾分青澀,可那雙眼睛裡的深沉,卻比六旬老者還通透。
“謝太子隆恩!”
他連忙爬起來,後背的朝服已被冷汗浸透,貼在身上涼得發疼。
朱厚照指了指對麵的梨花木凳:“坐。”
徐光祚這才敢坐下,屁股剛沾著凳邊就僵住,像坐在針氈上。
“你兒子徐延德,”
朱厚照忽然開口,指尖敲了敲案上的《京營名冊》:“孤看他還算機靈,明日起就讓他入錦衣衛北鎮撫司,從指揮僉事做起。”
徐光祚的心猛地一提。
錦衣衛北鎮撫司是專管詔獄的地方,讓徐延德去那,是信任,更是監視!
可他哪裡敢反駁?
隻能躬身應道:“謝太子栽培!犬子愚鈍,若有做錯之處,還請太子儘管責罰!”
“責罰倒不必。”
朱厚照拿起名冊,指尖在“神機營參將”那一欄停住:“倒是你那個外甥,在神機營克扣冬衣的事,得好好查查。”
徐光祚的臉又白了——連外甥的事都知道!
他連忙道:“老臣這就寫信讓他辭官!把貪的銀子全吐出來!若是太子不放心,老臣親自去拿他來領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