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燭火。
搖曳著燃到了下半夜。
燈花“劈啪”爆了一聲。
把案上的軍餉賬本照得發白。
那賬本早已被朱厚照翻得卷了邊。
頁腳起了毛。
墨跡都磨淡了。
他指尖緩緩劃過“鹽稅虧欠三十萬兩”的字樣。
指腹蹭過紙麵的褶皺。
眉頭擰成個死結。
神色凝重得像壓了塊鉛。
忽然。
他猛地一推。
賬本“嘩啦”滑到案邊。
差點掉在地上。
龍袍的袖子不經意間掃過硯台。
墨汁“啪”地濺出。
落在明黃的奏章上。
暈開一片烏黑。
像極了國庫虧空的陰霾。
“韓文是靠不住了。”
朱厚照低聲自語。
指節捏得發白。
聲音裡滿是壓不住的憤懣——
哪是靠不住?
是根本不敢靠!
戶部尚書韓文這幾日查賬。
忙得頭發都白了半截。
卻連江南鹽商的偷稅賬目都不敢碰。
翻開的賬冊裡。
鹽商的名字旁都畫著小圈。
圈裡寫著“某侍郎姻親”“某禦史門生”。
文官集團的手。
早已如藤蔓般伸進了鹽鐵司。
盤根錯節。
連針都紮不進去。
韓文雖是清官。
卻缺了那股“砍藤蔓”的狠勁。
他寧願對著空賬本歎氣。
也不敢動鹽商一根頭發。
朱厚照想起早朝時劉健舉薦的幾個“理財能臣”。
嘴角勾起抹冷笑。
那些人。
不是某部尚書的門生。
便是江南士紳的姻親。
讓他們去掌管財政。
無異於讓狐狸看守雞窩。
國庫的銀子怕是要被偷得更乾淨!
“現有官員……”
朱厚照抬手按了按眉心。
聲音冷得像冰。
“個個都是算盤精。
卻沒一個肯為大明算總賬。
算來算去。
隻算自己的烏紗帽!”
他起身。
腳步沉得像灌了鉛。
走到窗前。
推開半扇窗。
冷風吹進來。
把燭火吹得歪歪斜斜。
他望著宮牆外沉沉的夜色。
夜色裡藏著江南的鹽商宅第。
藏著士紳的萬畝良田。
藏著文官們私下的賬本。
仿佛看到了大明王朝那搖搖欲墜的未來——
再這麼耗下去。
不等蒙古人打來。
國庫就得先空得見底!
弘治朝的文官們。
把“輕徭薄賦”當作炫耀的牌坊。
立在朝堂上。
把“與民休息”當作推卸責任的擋箭牌。
揣在懷裡。
實則呢?
他們放任士紳逃稅。
看著鹽商走私。
把國庫一點點掏空。
自己的腰包卻鼓得流油。
如今。
這爛攤子卻要讓他這個新皇來收拾。
他怎能不氣?
必須找個乾淨人。
一個沒被文官集團的汙濁之氣熏染的。
一個敢掀桌子、敢動刀子的。
一個眼裡隻有銀子。
沒有“人情”的新生力量。
隻有這樣的人。
才能打破這死氣沉沉的朝局。
為大明的錢袋子開個新口子。
朱厚照的目光。
不經意間落在案上的《江西貢生名錄》上。
那是昨天江西巡撫遞上來的。
墨跡還帶著江南的濕氣。
紙頁邊緣都發潮了。
他隨手翻開。
指尖在名錄上掃過。
目光在“泰和”二字上頓住。
像被燙了一下。
那裡。
藏著一個他穿越前就記在心裡的名字——
歐陽鐸。
歐陽鐸。
這個未來的南直隸巡撫。
在正德三年才會中進士。
此刻。
怕是還在江西鄉下當秀才。
穿著打補丁的長衫。
啃著冷窩頭。
可曆史上。
正是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讀書人。
在嘉靖朝推行“征一法”。
他拿著算盤和丈量尺。
把江南士紳瞞報的田畝扒得底朝天。
一年就為朝廷增收兩百萬兩!
硬生生把快空的國庫填鼓了一半!
“歐陽鐸……”
朱厚照的指尖在名錄上空懸停。
眼裡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像找到了獵物的鷹。
現在的他或許隻是個窮秀才。
或許連秀才都不是。
隻是個在私塾裡混飯吃的教書先生。
可他骨子裡那股敢碰士紳、敢改舊製的狠勁。
正是眼下這死氣沉沉的朝局最缺的!
“張永!”
朱厚照揚聲道。
聲音在寂靜的暖閣裡炸開。
驚得燭火又晃了晃。
張永從外間快步進來。
手裡還捧著剛沏好的參茶。
茶霧嫋嫋。
帶著點熱氣。
“陛下。
夜深了。
要不要歇息片刻?”
他弓著腰。
看著皇帝眼下的青黑。
心裡直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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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這是熬了半宿啊。
“茶放著。”
朱厚照轉身。
指節在案上重重一叩。
“咚”的一聲。
震得硯台都跳了跳。
“你立刻去傳旨給江西巡撫。
讓他親自去泰和縣。
找一個叫歐陽鐸的人。”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每個字都像砸在金磚上。
“歐陽鐸?”
張永愣了愣。
連忙拿出紙筆。
筆尖在紙上頓了頓。
“是……是哪位大人?
在泰和當什麼官?
奴才好記下來。”
他一臉茫然。
翻遍了腦子。
也想不起有這麼個“歐陽大人”。
“不是官。”
朱厚照的聲音堅定而有力。
目光亮得像燃著的火。
“他現在應該還是個秀才。
或許連秀才都不是。
就一個讀書人。
你告訴江西巡撫。
不管他在種地還是在私塾教書。
哪怕是在掏大糞。
都給朕請到京城來!
越快越好!”
張永握著筆的手停在半空。
眼睛瞪得像銅鈴。
手裡的狼毫都差點掉了——
一個……一個秀才?
讓巡撫大人親自去請?
這要是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