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倫的嘶吼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紮在午門廣場的死寂裡,刺得人耳朵疼。
劉健猛地抬起頭。
花白的胡須劇烈顫抖,渾濁的眼睛裡迸出火光,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狗:“周倫!你這個奸賊!血口噴人!”
他掙紮著往前踉蹌兩步。
被緹騎按住肩膀時,索性“咚”地跪在地上,膝蓋砸在地磚上響得脆:“陛下明鑒!老臣跟隨先帝三十七年!”
“若想謀逆,何必等到今日?臣這把骨頭,犯不著賭性命!”
“周倫此等敗類!”他扭頭瞪著周倫,唾沫星子濺了一地,“定是被錦衣衛屈打成招,才胡亂攀咬!陛下萬不可信!”
謝遷緊隨其後跪下。
身子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聲音帶著哭腔,還往地上磕了個響頭:“陛下!臣與劉首輔同朝為官二十載!”
“從未見他與邊將有過半分私交!周倫說臣收他五千兩,可有憑證?”
他猛地抬頭,手指抖得像篩糠,卻硬撐著喊:“是銀票還是現銀?在哪收的?有誰見證?空口白牙,誰不會編!”
這一連串質問擲地有聲。
不少官員暗暗點頭——是啊,空口白牙的攀咬誰不會?沒有實證,憑什麼定罪?
人群裡忽然擠出幾個年輕官員。
都是劉健和謝遷的門生,往前擠時官袍都蹭破了。
翰林院編修吳寬朗聲道:“陛下!劉首輔素以清廉聞名!”
“去年河南大旱,他還將自己的俸祿捐了出去,連夫人的釵子都當了!”
“若說他貪腐謀逆,臣第一個不信!”
“臣也不信!”戶部主事張嶽跟著喊道,嗓子都喊劈了,“謝次輔主管漕運時,革除了多少弊政?”
“江南的鹽商哪個不恨他?周倫分明是受人指使,想汙蔑忠良!”
門生們的聲援像一陣風。
吹得不少觀望的官員也壯了膽子,偷偷往前湊了湊。
“是啊,沒有證據不能定罪!”
“太祖爺定下的規矩,疑罪從無啊!”
“陛下三思!”
周倫被緹騎按著跪在地上。
聽到這些話突然狂笑起來,笑聲尖利得像夜貓子叫,在廣場上蕩開:“證據?我當然有證據!”
“劉健去年中秋!讓他的管家給大同總兵送過一封信!”他梗著脖子喊,脖子上青筋蹦得老高,“信裡說‘邊事可為’!這不是勾結是什麼?”
“謝遷收我的銀子!是在琉璃廠的茶館!”他盯著謝遷,眼裡閃著狠光,“用一個錦盒裝著,上麵還繡著鬆鶴延年!盒底有個裂縫,你敢說沒有?”
他說得有鼻子有眼,連細節都分毫不差。
謝遷的臉“唰”地白了。
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那錦盒確有其事!可裡麵裝的是他托周倫轉交的古籍,並非銀子!這狗東西竟倒打一耙!
廣場上的議論聲瞬間低了下去。
官員們你看我我看你,眼神裡多了幾分懷疑——說得這麼細,難道是真的?
劉健卻突然冷笑,笑聲裡帶著底氣:“周倫啊周倫,你編故事的本事倒是長進了。”
“大同總兵是先帝親選的將領,老臣與他通信,不過是詢問邊軍糧草!”
“何來‘邊事可為’?你若真有證據,不妨拿出來讓大家看看!”
“拿就拿!”周倫梗著脖子喊,話到嘴邊又猛地噎住。
眼珠亂轉——那信他哪有?不過是瞎編的!
就在這時,朱厚照緩緩開口。
聲音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像一塊石頭砸進水裡:“陸炳。”
陸炳從緹騎隊列裡走出。
單膝跪地時甲胄“哐當”響:“臣在。”
“劉首輔說,周倫是被屈打成招。”朱厚照的目光掃過廣場,每個人都覺得那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你給大家說說,詔獄裡用刑了嗎?”
陸炳叩首後起身。
聲音洪亮如鐘,傳遍整個廣場:“回陛下,回各位大人!”
“周倫等人入獄後,臣奉旨隻審不刑!若不信,可驗周倫身上是否有新傷!”
話音剛落,兩個緹騎立刻上前。
“嘩啦”解開周倫的官袍,露出他乾瘦的脊背——陽光下,隻有幾塊舊疤,確實沒有鞭痕烙鐵印。
廣場上一片嘩然。
沒動刑?那他怎麼招得這麼痛快?還說得這麼詳細?
劉健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嘴唇囁嚅著,剛才的底氣泄了大半,像被戳破的氣球。
謝遷更是癱在地上。
後背的冷汗把官袍浸得透濕,黏在身上冰涼——沒動刑都招了,這周倫是瘋了?
朱厚照看著這一幕。
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劉首輔,現在還覺得是屈打成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