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議事廳的炭火燒得有氣無力。
殘紅的火光,無力地照在二十多張忐忑的臉上。
官員們交頭接耳,影子被拉得歪歪扭扭。
張升按在案上的手微微發顫。
指尖劃過冰冷的紫檀木桌麵。
他深吸一口氣,才穩住聲音。
“今天叫大家來,是傳達陛下對選秀事宜的兩道指令,每一條都關乎禮部上下的前程,誰都不許走神。”
話音剛落,底下的議論聲瞬間小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剛才尚書大人“關乎存亡”的話還懸在頭頂,沒人敢真當兒戲。
“第一條,關於選秀的開支。”
張升拿起案旁的賬目副本,聲音沙啞。
“陛下說,咱們報的十萬兩開支太過糜爛,要求重新核算,每一筆銀子的去向都要寫清楚,不準有半分虛耗。”
這話剛出口,議事廳裡瞬間炸開了鍋。
“大人,這怎麼行!”
主事劉謙第一個跳起來,滿臉急色。
“秀女入宮的車馬費、宮宴的食材錢、禮儀用的綢緞,哪一樣能省?要是錢少了,傳出去說大明朝連皇帝大婚都辦得不體麵,豈不是讓人笑話?”
“是啊大人!”
郎中王宗也跟著附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
“之前孝宗爺選秀,花了十二萬兩呢,咱們報十萬兩已經是省著來了,陛下怎麼還覺得多?”
幾個年紀大的官員也紛紛開口。
有的說“禮儀不能省”。
有的說“皇家臉麵重要”。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差點掀翻屋頂。
張升冷冷地看著他們。
等議論聲稍歇,才緩緩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
“你們以為朕沒跟陛下解釋?可陛下說了,十萬兩能買三千三百石米,夠上千百姓吃一年,這些銀子要是省下來,能修橋補路,能接濟災民,比花在虛禮上有用得多。”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突然拔高聲音。
“更重要的是,陛下說了,要是明天咱們報上去的賬目還是這麼糜爛,他就派戶部和錦衣衛一起來,一筆一筆地清算!”
“轟”的一聲,議事廳裡瞬間安靜下來。
剛才還急著反對的劉謙,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手裡的茶杯“當啷”一聲撞在桌角,茶水灑了一地都沒察覺。
戶部清算還好說,可錦衣衛……
在場的誰不知道,錦衣衛查賬從來都是“寧枉勿縱”。
當年通州糧庫的虧空案,就是錦衣衛查出來的,涉案的官員輕則貶官,重則抄家,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錦衣衛……錦衣衛也要來?”
王宗的聲音抖得不成調,手心的汗把官袍都浸濕了。
他上個月剛借著“采購綢緞”的由頭,虛報了五百兩銀子,要是真被查出來,彆說官沒了,怕是連家都要保不住。
其他官員也紛紛低下頭,沒人再敢說“臉麵重要”。
跟貶官致仕比起來,所謂的“體麵”根本不值一提。
張升看著他們如喪考妣的模樣,心裡掠過一絲冷笑。
這些人平日裡借著禮儀的名頭中飽私囊,早就該敲打敲打了。
陛下的“清算”二字,正好戳中了他們的痛處。
“怎麼?沒人反對了?”
他開口問道,語氣裡帶著幾分嘲諷。
“既然不反對,那就趕緊去核賬,把虛報的、不必要的開支全砍掉,明天一早給我,誰要是敢拖延,後果自負。”
“是……是!屬下這就去辦!”
劉謙和王宗連忙應道,恨不得立刻衝出去改賬目,腳步慌亂得差點撞在一起。
等兩人跑出去,張升才拿起那本惹禍的秀女名冊,手指在封皮上重重一按,聲音比剛才更凝重。
“第二條,關於秀女名單。”
“陛下看了名單,問為什麼十三個秀女裡,九個是文人士大夫之女,剩下的也都跟文官沾親帶故。”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複述著朱厚照的話,每一個字都像錘子般砸在官員們心上。
“陛下說,‘前朝之事都是你們文官說了算了,咋的,現在還想插手朕的後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