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陸海並舉,以攻代守”的戰略構想,如同給這台龐大的戰爭機器注入了新的靈魂,各個部件開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起來。然而,陽光越是熾烈,照出的陰影便越是深邃。
長江水師駐地,江陰要塞。新任長江水師副統領鄭森,一身利落的箭袖武服,正在旗艦“靖安”號的甲板上,與靖海將軍張煌言一同檢閱集結待命的主力艦船。桅杆如林,帆影蔽日,新刷的桐油味與江水的腥氣混合在一起,透出一股肅殺之氣。
“張將軍,各艦檢修、補給已基本完成,炮手操練亦未鬆懈。末將以為,待開春東南風起,我水師便可擇日北上,執行‘驚蟄’計劃!”鄭森年輕的臉龐上洋溢著自信與渴望。他提出的北上破襲計劃,已被朱慈烺命名為“驚蟄”,寓意著以雷霆之勢,驚醒蟄伏的北虜。
張煌言撫須點頭,眼中滿是欣賞:“鄭將軍銳氣可嘉,陛下將此重任交予你我,乃莫大信任。然北地海情複雜,清虜於津沽、登萊亦有設防,不可輕敵。還需進一步完善預案,尤其是登陸襲擾與快速撤離的銜接。”他雖是文官出身,但多年海事曆練,已讓他成為一位沉穩老練的海軍統帥。鄭森的銳氣與他的持重,恰好形成了互補。
兩人深入探討著航線選擇、火力配置、應對不同敵情的各種預案。鄭森不僅帶來了鄭家水師豐富的實踐經驗,更提出了一套基於旗語、燈號的高效艦隊通訊方法,令張煌言大為讚歎。這支即將北上的艦隊,正在快速融合,磨礪著它的爪牙。
與此同時,一份關於“驚蟄”計劃的概要及所需福建水師策應配合的旨意,也由六百裡加急,送到了泉州南安伯府。
鄭芝龍捏著這份措辭客氣但要求明確的旨意,在書房中來回踱步,眉頭緊鎖。兒子在南京愈發受重用,他麵上有光,但朝廷對水師的整合意圖也愈發明顯。這次“驚蟄”行動,看似是聯合作戰,又何嘗不是一次對鄭家水師掌控力的試探?
“父親,朝廷此意,是要我鄭家艦隊為前鋒,與北虜硬碰硬啊!”一旁,鄭芝龍的四弟鄭鴻逵憂心道,“海上風險莫測,若損失過大……”
“是啊,大帥,”另一名心腹將領也道,“少帥在南京,咱們投鼠忌器。但這家底,可是咱們兄弟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總不能白白替朝廷消耗?”
鄭芝龍沉默良久,歎了口氣:“陛下的旨意,不能明著違抗。這樣,鴻逵,你親自帶隊,抽調福船、鳥船三十艘,精銳水手兩千,前往長江口與張煌言部彙合,聽候調遣。但記住,”他壓低了聲音,“保全實力為上,不必事事爭先,看看風色再說。”
他這隻老狐狸,依然在忠君與保全家業之間,小心翼翼地走著鋼絲。然而,他並未察覺,一股危險的暗流,正在他視為根基的水師內部湧動。
泉州港,一處偏僻的漁村小屋。施琅再次與那位神秘的“商人”會麵。
“施將軍,考慮得如何了?”“商人”語氣帶著一絲急切,“北邊王爺可是等得心焦了。如今鄭森那小子在南京風生水起,這鄭家水師,將來還有將軍您的位置嗎?”
施琅眼中陰鷙之色更濃,他灌了一口酒,狠狠道:“鄭芝龍優柔寡斷,首鼠兩端!鄭森小兒,乳臭未乾,也配騎在老子頭上!你們王爺的承諾,可還作數?”
“作數!當然作數!”“商人”心中一喜,低聲道,“這是王爺的親筆信,蓋有攝政王大印!隻要將軍能獻上鄭家水師布防詳圖,並在關鍵時刻……比如朝廷水師北上之時,在後方製造些‘麻煩’,事成之後,水師提督之位,閩國公之爵,皆是將軍囊中之物!”
施琅接過那封密信,指尖微微顫抖。這已不是投機,而是赤裸裸的叛國!但權力的誘惑和對現狀的極度不滿,最終壓倒了他心中最後一絲猶豫。他咬牙道:“好!我乾了!布防圖三日後給你。至於‘麻煩’……我會見機行事!”
一場針對南明海上力量,乃至整個北伐戰略的巨大陰謀,在黑暗中被敲定。施琅,這頭被野心和嫉妒吞噬的惡狼,終於徹底扯下了偽裝。
幾乎在同一時間,南京皇宮內的朱慈烺,接到了兩份截然不同的密報。
一份來自韓讚周,詳細稟報了吳江縣沈氏對抗清田、派死士行凶以及被果斷鎮壓的經過,並附上了初步審訊結果,指出沈家與鬆江府某些海商往來密切,資金流動異常。
另一份,則來自潛伏北方的東廠最高級彆暗樁“玄甲”,隻有簡短的八個字:“閩海有變,施琅通虜。”
朱慈烺的目光在那八個字上停留了許久,眼神冰冷得如同臘月的寒風。他想起曆史上施琅的反複無常,想起鄭芝龍的搖擺,想起鄭森那充滿銳氣的臉龐。
“果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低聲自語,沒有絲毫意外,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冷冽。
他提起朱筆,在韓讚周的奏報上批複:“沈案深挖,徹查其與沿海之關聯,凡有通敵嫌疑者,立斬!”
隨後,他又取過一張空白密旨,沉吟片刻,寫下數行字,用火漆封好,交給侍立一旁的韓讚周:“八百裡加急,密送張煌言與鄭森。讓他們依計行事,‘驚蟄’之前,先給朕清理門戶!”
韓讚周接過密旨,感受到那紙張背後蘊含的凜冽殺機,心中一顫,躬身道:“老奴遵旨!”
朱慈烺走到窗前,望著南方天際。海上的風暴尚未掀起,但一場內部的清洗,已迫在眉睫。他的帝國,在煥發新生的同時,也必須忍受刮骨療毒般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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