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氣晴好，草原上的風帶著青草的氣息。朱慈烺在臨時行營的中軍大帳內，接見了博爾濟吉特·薩仁格日勒。
帳內布置簡樸而威嚴，朱慈烺並未身著全套朝服，僅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輕甲，但久居人上的氣度與戰場淬煉出的殺伐之氣，依舊讓踏入帳內的少女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薩仁格日勒在女官的引導下，緩緩走入。她穿著一身蒙古貴女的傳統服飾，寶藍色的袍子繡著精致的雲紋，頭發編成數條發辮，戴著珊瑚、綠鬆石綴成的頭飾，麵容確實清麗絕倫，如同草原上最皎潔的明月。她微微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步伐穩定，雖顯拘謹，卻並無慌亂。
走到禦前適當距離，她依著女官事先教導的禮儀，盈盈下拜，用略顯生硬但清晰的漢語說道：“臣女博爾濟吉特·薩仁格日勒，叩見大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聲音如清泉擊石，帶著一絲異域腔調，卻彆有一番韻味。
“平身。”朱慈烺的聲音平和，聽不出喜怒。
薩仁格日勒謝恩起身，依舊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自己腳前的地毯上，姿態恭順。
“抬起頭來。”朱慈烺道。
她依言抬頭，目光與朱慈烺相遇。那是一雙極其明亮的眼睛，如同肯特山巔的湖泊，清澈見底，卻又帶著草原兒女特有的野性與倔強。儘管她努力保持平靜，但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緊張、好奇，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並未能完全逃過朱慈烺銳利的目光。
“你在營中住得可還習慣？”朱慈烺仿佛閒話家常般問道。
“回陛下，一切安好。謝陛下關懷。”薩仁格日勒的回答簡潔得體。
“漠北苦寒，肯特山更是遙遠。你自幼生長於彼處，想必對那裡的風物甚是熟悉？”朱慈烺話鋒一轉，看似隨意地提到了肯特山。
薩仁格日勒眼中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雖然迅速掩去，但未能瞞過一直仔細觀察她的朱慈烺。她輕聲答道：“臣女年幼，活動範圍多限於部落周邊，對肯特聖山……所知有限，隻聞其名，心向往之。”
她在撒謊，或者說，至少有所保留。朱慈烺心中了然。一個部落公主，尤其還是林丹汗的嫡係血脈，不可能對被視為蒙古聖山的肯特山一無所知。
“是麼？”朱慈烺不置可否，端起旁邊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朕聽聞，草原上有許多英雄的傳說，也有許多失落的寶藏。譬如，當年成吉思汗的榮光，又或者……一些象征著無上權柄的信物，流落四方。”
他說話時，目光看似落在茶盞上，餘光卻始終鎖定著薩仁格日勒。當聽到“象征著無上權柄的信物”時，她的呼吸似乎有那麼一瞬間的凝滯，抓著衣角的手指也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片刻後，薩仁格日勒忽然再次跪下，這次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更多是決絕：“陛下！臣女深知身為敗軍之裔，本無資格祈求什麼。然，臣女懇請陛下，莫要輕信喀爾喀與巴達禮之言！他們獻上臣女，絕非真心歸順，不過是想借陛下之手，鏟除異己，或是為其聯合抗明爭取時間！”
她猛地抬頭，眼中那絲倔強與野性徹底燃燒起來：“他們懼怕陛下的兵鋒，更懼怕陛下真正收服草原人心！他們想要的，永遠是部落的私利，而非草原的安寧與牧民的福祉！陛下若接受這和親，他們隻會得寸進尺，絕不會真心臣服！”
這番直言不諱的控訴，讓帳內侍立的韓讚周等人都微微變色。朱慈烺卻並未動怒，反而眼中露出一絲興趣。這位公主，比他預想的更加聰明，也更有膽識。她看穿了漠北諸部的算計，並且毫不猶豫地將其捅破。這既是自保，或許……也帶著某種為自己、為黃金家族尋找新出路的意圖。
“哦？”朱慈烺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那依你之見，朕當如何？”
薩仁格日勒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陛下欲定草原，當行正道，立威信！都護府之設，互市之利，遣子入學之策，皆是良法。然，對首鼠兩端、心懷叵測者，當施以雷霆！陛下手握雄兵，何須與他們虛與委蛇？唯有以絕對的實力，掃平一切敢於抗拒王化者，方能令草原真正歸心！”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了些：“至於臣女……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件禮物，一枚棋子。陛下如何處置，臣女皆無怨言。隻望陛下……能念在草原無數期盼安寧的牧民份上，早日結束這紛爭戰亂。”
說完，她深深俯首。
朱慈烺凝視著跪伏在地的少女，心中念頭飛轉。她的話，半是真言，半是自陳。她指出了漠北諸部的虛偽，也表明了自己作為棋子的無奈，更隱隱表達了對和平的渴望。但關於傳國玉璽，她依舊守口如瓶，或者，是在等待更好的時機和籌碼？
“你的話，朕記下了。”朱慈烺緩緩道，“起來吧。你且在營中安心住下，朕不會虧待於你。至於漠北之事，朕自有主張。”
他沒有給出明確的承諾，但也沒有拒絕她的建言。薩仁格日勒知道，第一次覲見隻能到此為止。她再次謝恩，在女官的陪同下，默默退出了大帳。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朱慈烺對身邊的王煒星低聲道：“此女不凡，好生看顧，但也需嚴密監視。關於玉璽之事，暫不要從她這裡著手，以免打草驚蛇。繼續讓你們的人，在肯特山方向下功夫。”
“是，陛下。”王煒星領命，又道，“那漠北使者團……”
“晾著他們。”朱慈烺淡淡道，“告訴他們，朕需要考慮。讓他們也嘗嘗等待的滋味。”
與薩仁格日勒的這次會麵，讓朱慈烺對草原的複雜局麵有了更深的認識。這位“草原明珠”並非隻是一個美麗的政治禮物，她本身就是一個充滿變數的因素。如何用好這枚棋子，需要更加精巧的布局。
喜歡日曜南明請大家收藏：()日曜南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