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往回走,還是那條墨汁似的河,還是那盞死白死白的燈籠。可林清音覺得,回去的路好像比來的時候更黑,更冷了。那股子陰濕的寒氣,不再是隻貼著皮膚,而是絲絲縷縷地往骨頭縫裡鑽,讓她控製不住地想打哆嗦。
她挨著墨淵坐在船板上,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過來,是溫的,實實在在的。可林清音心裡頭那塊大石頭,非但沒落下,反而更沉了。她不敢看他,眼睛盯著船頭那點搖晃的光,腦子裡反複回響著當鋪裡老者那句“成交”,還有自己簽下名字時,心口那一下細微的、空落落的刺痛。那感覺揮之不去,像有根看不見的冰涼絲線,一頭係在她心尖上,另一頭消失在無儘的黑暗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猛地收緊。
墨淵靠著她,大部分重量還壓在她肩上。他醒了,但精神顯然不濟,眼睛半闔著,呼吸比之前有力,卻仍帶著傷後的沉重。他能感覺到林清音身體的僵硬和那細微的顫抖,還有她刻意避開的目光。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目光掃過這詭異的船和前方無儘的黑暗,最後落在對麵抱著膝蓋、似乎睡著了的謝九安身上,眼神裡帶著審視和一絲未散的警惕。
“我們……怎麼出來的?”他聲音很低,帶著傷後的沙啞,嘴唇還有些乾裂。
林清音像是被嚇了一跳,肩膀微微一顫,過了片刻,才含糊地應道:“……謝九安找了門路。”她沒提當鋪,沒提那杆秤,更沒提那張用骨筆簽下的黃紙。這幾個字說得乾巴巴的,沒有一點水分。
墨淵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林清音的回避和那份極力壓抑的不安。他沉默了一下,沒再追問。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那股幾乎將他撕裂的劇痛和冰冷消失了,體內肆虐的煞氣變得溫順,連頸後那如影隨形的侵蝕感也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這絕非凡俗手段能做到。代價是什麼?他看向林清音低垂的、沒什麼血色的側臉,心頭莫名地煩躁起來,還有一種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沉甸甸的東西。
船身輕輕一震,靠岸了。還是那個破敗的木頭碼頭,身後的黑門不知何時已經無聲關閉,仿佛從未存在過。
謝九安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站起來,動作看著懶散,眼神卻清亮得很。他彎腰背起依舊昏睡的蘇曼,率先跳下船,回頭看著互相攙扶著、動作遲緩的林清音和墨淵,嘴角一勾:“走吧,兩位。這鬼地方,待久了折壽。”
重新踏上山間小路,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林子裡有鳥開始叫喚。可林清音覺得,那點天光和生機,都透不過籠罩在她心上的那層陰霾。她扶著墨淵,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穩,生怕顛著他。可她的手指尖始終是冰涼的。
謝九安走在前麵,步子不快,像是在遷就他們。他沒回頭,聲音順著清晨微涼的風飄過來:“找個地方歇腳吧,蘇姑娘需要靜養,這位……”他頓了頓,“……墨兄,也得穩固一下。前頭有個荒廢的山神廟,勉強能擋風遮雨。”
沒人反對。一行人沉默地朝著他說的方向挪動。
那山神廟確實破敗,門掉了一扇,窗戶也漏風,但總比露宿強。謝九安把蘇曼放在角落裡鋪好的乾草上,又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手裡拎著一隻被打暈的山雞和一皮囊清水。
“湊合吃點。”他生起火,開始處理山雞,動作熟練。
林清音把墨淵扶到牆邊坐下,讓他靠著斑駁的牆壁。她想去給他弄點水,剛起身,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溫熱,帶著傷後的一點虛浮無力,但握得很緊。林清音身體一僵,沒回頭。
“你付出了什麼?”墨淵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低沉,帶著一種不容她再逃避的執拗。
林清音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撞出胸口。她用力想抽回手,卻沒成功。“……沒什麼。”她的聲音繃得緊緊的,帶著心虛的澀意,“你先顧好自己。”
“看著我。”墨淵手上加了幾分力,牽扯到傷口,讓他悶哼了一聲,但他沒鬆手。
林清音咬住下唇,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火光跳躍著,映在她臉上,照出她眼底來不及掩飾的慌亂和疲憊。
兩人目光撞在一起。墨淵盯著她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像是壓著翻滾的烏雲:“當鋪那種地方,沒有‘沒什麼’。告訴我,他們拿走了什麼?”
他的目光太銳利,像是能直接刺進她心裡,看到那張泛黃的契約和那杆烏黑的秤。林清音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鼻子發酸,眼前泛起水霧。她猛地用力,這次終於甩開了他的手,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和一絲惱火:“我說了沒什麼!你問那麼多乾什麼!能活著出來不就行了嗎!”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破廟裡回蕩,驚得火堆都劈啪炸了一下火星子。
一直假裝專心烤雞的謝九安動作頓了頓,沒抬頭,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又迅速拉平。
墨淵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弄得愣了一下,看著她泛紅的眼圈和劇烈起伏的胸口,那到了嘴邊的逼問,終究是咽了回去。他靠在牆上,閉上眼,胸口堵得厲害。他知道,她不會說了。而這種被蒙在鼓裡、尤其是因他而起的未知代價,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躁和……無力。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一時間,破廟裡隻剩下火堆燃燒的劈啪聲,和一種更加沉悶壓抑的寂靜。
就在這時,角落裡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
是蘇曼。她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先是茫然,然後漸漸聚焦,看到了破敗的屋頂,跳動的火光,以及……圍過來的三張臉。
“曼姐!”林清音立刻撲了過去,聲音裡帶著如釋重負的驚喜,暫時拋開了剛才的爭執。
蘇曼虛弱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力氣。“……還……還沒死啊……”她聲音細若遊絲,目光轉到林清音臉上,又看了看她身後靠牆坐著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明顯活著的墨淵,眼神複雜,“你們……都沒事……太好了……”
“沒事了,曼姐,都過去了。”林清音握住她的手,迭聲安慰。
蘇曼喘了幾口氣,像是積蓄了一點力氣,眼神變得清明了一些,也銳利了一些。她看向林清音,聲音雖然弱,卻帶著肯定:“清音……那血苓藤……有問題。”
林清音心裡一緊,點了點頭:“我們猜到了。你說過,跟京城裡某位大人物有關。”
“不止……”蘇曼輕輕搖頭,眉頭因為回憶而痛苦地皺起,“我後來……又托人打聽了……那批流出來的藥材……牽扯到一樁舊案……一樁很多年前……被壓下去的……涉及到皇嗣的……巫蠱案!”
巫蠱案!皇嗣!
這幾個字像驚雷一樣在破廟裡炸開。
林清音瞳孔驟縮,握著蘇曼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連一直閉目養神的墨淵也猛地睜開了眼睛,眼底閃過一絲震驚和極其深重的晦暗。
角落裡,謝九安翻烤山雞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他抬起頭,臉上那慣有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蘇曼看著他們驟變的臉色,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繼續說道:“據說……當年那案子……死了很多人……牽扯甚廣……最後……是一位……姓蕭的貴妃……和她所出的皇子……擔了罪名……”
她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力氣,胸口劇烈起伏。
“那血苓藤……就是當年……從那案發的冷宮附近……流出來的東西之一……我……我怕是……不小心……踩進了一個……天大的麻煩裡……”
破廟裡,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火堆在不知疲倦地燃燒,映照著四張神色各異、卻同樣沉重無比的臉。
林清音看著蘇曼疲憊而恐懼的眼睛,又感受到身後墨淵那道沉甸甸的目光,以及謝九安那邊傳來的、幾乎凝成實質的凝重。
當鋪的鎖鏈還無聲地纏繞在心間,眼前又掀開了通往更大風暴的一角。
她忽然覺得,從鏡城深淵裡爬出來,或許,隻是踏進了另一個更加凶險、更加無法回頭的漩渦。
喜歡我的當鋪通陰陽,顧客皆權貴請大家收藏:()我的當鋪通陰陽,顧客皆權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