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蹲下來,讓陽光把焦痕照得更清楚些:“疼過,像被開水燙了又凍上。現在啊……”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兒不疼了,臉就不疼了。”小丫頭歪著腦袋看了會兒,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臉:“像我家老花貓的疤,摸起來暖暖的。”
從北極閣下來時,巷子裡有人喊“陸九”。
他抬頭,是剃頭張舉著剃刀衝他笑,刀把上還纏著他前幾日幫著係的紅繩。
“陸先生今兒不貼胡子?”賣餛飩的李嬸從擔子後探出腦袋,竹勺在碗裡碰出清脆的響。
他點頭,又搖頭,最後隻是笑——原來不用對著鏡子反複調整麵皮的日子,連風刮在臉上都是軟的。
小梅埋笛子是在藥堂門前的老槐樹下。
她挖了半尺深的坑,笛身觸到泥土的刹那,竹紋裡還留著她吹《山風引》時的餘溫。
“爺爺說笛子是問的殼,殼破了,問才會飛。”她對著坑輕聲說,覆土時指尖沾了泥,像小時候在藥圃裡種白芷,師父總說“根沾土才活”。
燈心草是第二日清晨種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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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瓦罐接了晨露澆草,水珠順著草葉滑進土裡,滲到笛子埋著的地方。
第三日草尖凝了露,第四日露裡浮起波紋,第五日夜半,她蹲在草前,看著露中晃動的波紋突然清晰——是《山風引》的調子,是爺爺白景明的嗓音,混著藥碾子的吱呀聲,混著小時候她揪著爺爺衣角問“為什麼銀針能驗毒”時的奶音。
“爺爺,我不用笛子也能響。”她對著草葉說,露水“啪”地碎在土上,波紋卻鑽進了風裡。
風掠過藥堂的瓦當,掠過白桃寄存的針匣,掠過陸九不再遮掩的臉,最後鑽進王阿婆的陶甕,鑽進剃頭張的剃刀把,鑽進滿城的燈火裡。
月亮爬上北極閣舊址時,三人站在斷壁前。
城中處處“問牆”泛著銀光——那是百姓用碎瓷片、舊銅錢、藥渣子嵌的,每塊磚裡都藏著一句沒問出口的話。
風過處,牆鳴如弦,像千萬根銀針在振動,卻比銀針更暖,更活。
白桃摸出最後一顆霜丸。
這是用三年前在紫金山采的冰棱子,混著百姓的問聲煉的,本想藏在針匣裡做個念想。
此刻她抬手拋向風裡,霜丸在半空炸開,化作白霧,霧中浮起萬千問句:“日本人啥時候走?”“我家阿弟還能回來嗎?”“老槐樹今年怎麼不開花?”“針為什麼能紮醒屍?”
“不必存。”她望著霧散的方向說,“隻要有人還想問,就還在。”
小梅突然踉蹌一步。
腳下的土地在震動,像有活物在翻身。
銀絲從地縫裡鑽出來,纏著半塊銅符殘片緩緩升起,符上的刻痕像被風吹動的沙,重新聚成新字——像“生”,因為筆畫裡有嫩芽抽條的弧度;像“聲”,因為每個轉折都帶著風的尾音。
她後退一步,讓銅符在月光裡舒展。
陸九望著城中燈火,那些窗口透出的光,比他易過的任何妝容都真實:“咱們的氣,夠了。接下來的火……靠風點。”
風裹著他們的話鑽進巷弄,掀動王阿婆的門簾,掃過剃頭張的剃刀,最後撲進藥堂的後窗。
白桃站在藥灶前,手撫過案上的當歸、茯苓、甘草——這是最後一劑“歸元湯”的藥材。
她往砂鍋裡添水時,月光落進水裡,把藥材的影子揉成一團,像極了針匣裡被蠟封存的銀針,又像極了風裡那些沒問完的話。
水開始冒小泡了,藥香漫出來,混著月光,漫過門檻,漫進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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