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錢六個,他放了七個。
少年的話被茶碗碰撞聲打斷,抬頭見他起身,疤臉在晨光裡倒顯得平和:“客官多給了一個。”
“送你的。”陸九指了指少年腳邊的破布包,那裡露出半截火漆模子的邊角,“這行飯不好吃,彆學我。”他轉身要走,又停住,從懷裡摸出塊殘片——是當年最後一塊火漆,邊緣還留著焦痕,“這個,送你。”
少年捏著殘片發愣:“這是啥?”
“是沒人要的皮,”陸九走到門口,陽光從他背後照進來,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長,“也是有人要的真。”
他沒回頭。
從前易容時,他總把背佝僂著,怕被人看出身高破綻。
現在卻走得直,像終於卸下了壓在背上三十年的麵具。
茶館裡的議論聲漸漸遠了,他聽見風裡有銀鈴響——是白桃的針匣?
不,針匣早留在藥堂了。
該是小梅門前的燈心草。
小梅蹲在階前時,燈心草的花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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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還凝在花瓣上,每朵花心都纏著根銀絲,銀絲儘頭墜著顆霜丸,和白桃昨天拋向風裡的那些一個模樣。
她伸手要碰,又縮了回來——這是“問”的種子,該由風來送。
她輕輕吹了口氣。
風裹著晨露撲向花田,燈心草顫成一片綠浪,霜丸們像被線牽著似的,一個接一個飛起來。
最大的那顆擦過她的發梢,落向巷口——那裡有個紮羊角辮的小丫頭,正蹲在牆根玩石子。
小丫頭撿起霜丸,仰頭問母親:“娘,這能吃嗎?”
“傻閨女,”婦人剛要奪,小丫頭已經把霜丸含進嘴裡,“那是——”
“我們以前,是不是忘了什麼?”小丫頭突然睜大眼睛。
婦人愣住,手裡的菜籃“啪”地掉在地上。
她想起上個月,日本兵來查戶口,把她藏在米缸裡的全家福燒了,她蹲在地上撿灰,一句話都沒說;想起更早的時候,她爹被抓去修工事,她站在城門口等了三天,最後跟著人流回了家,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忘了問。”婦人輕聲說。小丫頭歪著頭:“問啥?”
“問他們憑啥燒我們的東西,”婦人蹲下來,幫小丫頭擦嘴角的霜屑,“問他們憑啥抓我們的爹,問……問所有該問的。”
風卷著她們的話往山上去。
白桃已經鎖好了藥堂的門,陸九正往她手裡塞塊桂花糖——是剛才路過糖鋪買的,她從前總說驗完屍嘴裡苦。
小梅跑過來時,發梢還沾著燈心草的花粉,三人並肩往山道上走,影子疊在一起,像幅褪了色的舊畫。
藥堂的門楣上,一縷銀絲被風掀起,又輕輕落下,像在呼吸。
城中某條巷子裡,小丫頭正用炭筆在牆上畫“問”字。
她歪歪扭扭寫完最後一豎,風突然刮過來,炭灰打著旋兒飛起來,竟在半空重新聚成個字——是“燈”,帶著火星子的“燈”。
暮色漫上北極閣舊址時,斷壁前隻剩風在穿堂。
風掠過殘垣,發出極輕的“叮”,像銅符落地,又像心跳。
遠處,王阿婆家的窗戶亮起油燈。
火苗躍起的刹那,牆上映出三個影子:一個背著針匣,一個挺直了背,一個發間沾著草屑,似曾相識,又從未存在。
風過,燈搖,影散。可火,始終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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