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住了，隨即咧開嘴，發出一陣清亮的笑聲，那笑聲純淨得如同山澗泉水敲打在卵石上。
小梅看著他天真的笑臉，眼眶竟不受控製地一熱。
恰在此時，一個極輕、極縹緲的女聲在她耳畔響起，帶著無儘的疲憊與期盼：“這次……彆逃。”
她渾身一震，猛地回頭，身後隻有月光如水，灑滿空地，無影亦無人。
她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低下頭，用儘可能溫柔的聲音問那孩童：“你叫什麼名字？”
孩童歪著腦袋，將最後一口雞蛋咽下，含混不清地吐出兩個字：“沒名。”
不遠處的白桃始終冷靜地觀察著一切。
她悄無聲息地取出一個小巧的熏爐，點燃了裡麵的“斷夢香”，放置在孩童身後約三尺遠的地方。
這香氣對活人無害，卻能讓被地脈邪祟侵擾之物狂躁不安。
然而，那孩子隻是被飄來的煙霧嗆得打了個噴嚏，回頭好奇地看了一眼熏爐，便又低下頭去研究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白桃心中越發確定。
她走上前，蹲下身，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輕輕觸碰了一下孩童的指尖。
隻見針尖先是泛起一層微弱的藍光，但隨即藍光褪去，化為一抹生意盎然的淺綠。
“生脈相……”白桃低聲驚歎，這是古籍中記載的、極為罕見的脈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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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意味著此子非邪非幻，的的確確是個活人，隻是他降生之地並非溫暖的床榻，而是這陰寒的地息之口。
她站起身，走到陸九身邊，聲音壓得極低：“陸九，他不是你的替身……他是你當年沒能活成的那一部分，自己從這片土地裡，長出來了。”
夜更深了，那孩童似乎耗儘了所有力氣，蜷縮在冰冷的墳邊沉沉睡去，呼吸均勻而綿長。
陸九在他身邊蹲了許久，終是脫下自己的外衣，想為他蓋上。
就在他俯身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凝固了。
月光下，孩童那雙沾滿泥土的小腳腳底，紋路竟與他記憶中自己幼年的足印一模一樣，就連右腳第二根腳趾旁那顆不起眼的小痣，位置都分毫不差。
陸九的手指僵在半空，最終，他伸出食指，用指尖極輕地觸碰了一下孩童的腳心。
睡夢中的孩子無意識地蜷了蜷腳趾，那動作像極了繈褓中的嬰兒，出於本能的抓握。
陸九的喉頭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卻化為一片沉寂。
他收回外衣，站起身，走到墳前，將那柄斷刀的刀柄，緩緩地、卻無比堅定地插回了原來的位置。
“你走你的路……”他對著那熟睡的身影，也像是對著這片養育了怪物的土地，低聲說道，“我給你讓道。”
話音落下的瞬間，遠處那道一直靜立在山脊之上、沉默地注視著古井方向的無主影子，仿佛聽到了某種解脫的訊號，緩緩轉身，徹底消失在了濃重的夜霧之中。
萬籟俱寂，隻餘下風聲。
陸九轉身離開，小梅緊隨其後。
白桃卻留在了原地，她的目光落在孩童身上，那層厚厚的濕泥在夜風中正一點點變乾、開裂，散發出一股混雜著泥土腥氣、陳腐枯葉甚至微弱血氣的複雜味道。
這味道，不屬於墳墓，也不完全屬於活人。
她微微蹙眉，輕聲自語：“就這樣放著，天亮前不是被野獸叼走，就是被這人間濁氣給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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