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夠了……”
就是這一眼。
當年那個墜入黑暗深淵的嬰兒,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感受到了來自地脈深處的一瞥。
那一瞥,沒有憐憫,沒有拯救,隻是一種純粹的、平等的注視。
正是這一瞥,讓那瀕死的靈魂在無儘的痛苦中,得到了一絲微不足道的慰藉。
小梅猛地睜開眼,兩行清淚毫無征兆地順著臉頰滑落。
但她的嘴角,卻緩緩向上揚起,綻放出一個純淨而明亮的笑容。
她終於聽懂了,那縈繞不去的悲鳴,不是地脈在哭泣,而是在感謝。
感謝那個小小的生命,用他最後的目光,看見了它的存在。
她霍然起身,不再有絲毫猶豫,轉身便朝著城北的方向追去。
跑動間,她從懷裡掏出一枚銅鈴,緊緊攥在手心。
那是她母親唯一的遺物,鈴舌早已鏽死,無論如何搖晃都不會發出聲響。
然而就在此刻,在她下定決心追尋那道“歸音”的瞬間,那枚死寂了多年的銅鈴內部,竟傳來一聲極其細微,卻又清晰可辨的——
“叮”。
白桃最終還是追到了那口荒井旁。
阿無的氣息在這裡變得異常濃鬱,卻又戛然而止。
她麵色凝重,深知此地凶險,絕不能讓阿無再深入。
她迅速從藥箱中取出十二枚特製的長身銀針,按照“止步不追”的鎮脈陣法,依次刺入荒井周遭的土壤之中,試圖暫時封鎖此地的地氣流動。
陣法布下,她稍稍鬆了口氣,決定在此守候,靜觀其變。
然而,當子時剛過,月上中天,異變再生。
那十二枚深插入土的銀針,竟像是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托舉,開始緩緩彎曲,向上拱起。
那並非任何外力強行折彎,而是它們腳下的土壤自身在蠕動、在膨脹,溫柔而又無可抗拒地將這些金屬的“入侵者”如新芽破土般頂了出去。
白桃臉色大變,她快步上前,俯身細察。
借著清冷的月光,她看到井壁那些錯綜複雜的裂隙中,滲出的不再是之前那種幽藍色的地髓液,而是一縷縷、一絲絲,如同血絡般的淡紅色絲線。
這些紅絲在石縫間緩慢生長、蔓延,彼此纏繞,其中還夾雜著幾片早已腐爛得看不出原樣的布條。
可那布條的質地和顏色,她卻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當年陸九墜井時,身上那件被撕裂的靛藍色小衣的衣角!
她心頭劇震,一個讓她遍體生寒的念頭浮上心頭:這口井沒有死。
它根本就不是什麼地脈的傷口,而是一顆心臟。
它沉睡了三十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等待著一個人回來。
就在這時,陸九和小梅的身影也一前一後出現在了井邊。
三人不約而同地彙聚於此,目光都被眼前那不可思議的景象所吸引。
月光如水銀瀉地,將荒井前的空地照得一片雪亮。
在那片空地上,赫然顯現出兩行並行的足印。
一行足印稚嫩而清晰,每一步都蘊含著勃勃生機,正是屬於阿無。
而另一行,則模糊、殘缺,仿佛是歲月塵封的烙印。
可那足印的大小和形狀,卻與陸九珍藏的、自己幼年時的足模分毫不差。
更令人窒息的是,這一行陳舊的足印,竟與阿無的腳印步步重疊,但方位卻是在阿無之前,仿佛是它在引導著阿無前行。
最恐怖的是,這舊印本該屬於三十年前那個雨夜,早該被風雨和時間抹去。
可此刻,它們卻像是從地底深處反向滲透出來的一般,每一個印痕的邊緣都帶著新翻出的濕潤泥土,仿佛時間正在倒流,有一個人,正從死亡的儘頭,踏著這個新生孩子的腳步,一步步歸來。
陸九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倒在地。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尖輕輕撫過那新舊重疊之處,仿佛能感受到那跨越了三十年的牽引。
他喉頭滾動,最終化作一聲夾雜著無儘悲愴與釋然的低聲呢喃:
“原來……你一直沒走……是你……在牽我出來。”
話音落下,三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固。
小梅的淚水再次湧出,陸九則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巨大衝擊中。
唯有白桃,她的目光越過了那兩行詭異的腳印,越過了悲慟的陸九,死死地釘在了井壁裂隙中那些仍在緩緩蠕動的淡紅色絲線上。
哀傷和記憶可以解釋動機,符文和地氣可以解釋現象,但這些從井壁裡“長”出來的,如同活物血肉般的絲線,又是什麼?
她的醫者本能壓倒了所有的情緒,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瘋狂滋長:必須把它帶回去。
無論它是什麼,是記憶的具現,還是地脈的精血,它都是解開這一切謎團的唯一實體。
這東西,必須放在她的陶釜裡,用最純粹的爐火,熬出它最本真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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