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令下,醫棚四周的殘破圍牆轟然倒塌。
塵土飛揚中,露出的不再是滿目瘡痍,而是一片被重新平整過的空地。
白桃站在中央,神情肅穆,指揮著眾人將九塊巨大的青石板,依照八卦方位加上中宮的布局,一塊塊鋪設下去。
工匠們每鋪好一塊,她便親自上前,用指尖在石板上劃出肉眼難辨的符文。
最後一塊,也是位於中心的那塊青石,嵌入的正是金陵圖的第九個點,那枚曾讓無數人瘋狂的玉石。
她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罐,裡麵裝著“斷夢香”燃燒殆儘的殘灰。
她將這些灰燼小心翼翼地混入新調的石灰漿中,親自填補進每一條青石的縫隙。
那灰黑色的漿液,仿佛帶著一種奇特的黏性,將九塊青石牢牢地鎖死在大地之上,再無一絲縫隙。
“從今天起,每日將傷者換藥清洗過的水,儘數澆灌在此處。”白桃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從前我們治人,現在,要讓這片土地自己學會治病。”
眾人雖不解其意,但對白桃的信任已深入骨髓,無一人質疑,立刻照辦。
當晚,怪事發生了。
子時剛過,有守夜的夥計揉著眼睛,驚恐地發現,那九塊青石的縫隙間,竟緩緩滲出了一絲絲淡紅色的液體。
它不像血那般腥稠,反而帶著一股泥土的清香和草藥的微甘,如同大地的髓質。
這些地髓並未在原地彙聚,而是像有生命一般,自動分流,沿著地麵上看不見的紋路,悄無聲息地流向醫棚周邊那些最貧苦的民戶家中。
一戶人家裡,高燒不退、囈語不止的孩童,在睡夢中被一絲涼意觸碰了腳踝。
他無意識地蹭了蹭,那淡紅色的地髓便順著他的皮膚滲入體內。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孩童額頭的滾燙退去,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
另一間茅屋,常年咳嗽不止的老人正輾轉難眠,一絲地髓流過他的門檻,滲入床腳的泥地。
老人隻覺喉頭一陣清潤,咳了一輩子的頑疾,竟奇跡般地平息了。
天亮之後,整個貧民區都沸騰了。
凡是昨夜有病痛之人,醒來後無不感到神清氣爽,沉屙儘去。
人們循著地麵上淡紅色的痕跡,最終都彙集到了醫棚前那片青石廣場。
他們敬畏地看著這九塊石頭,私下裡,再沒人叫這裡醫棚,而是恭敬地稱之為“活脈堂”。
同一片月光下,陸九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
他站在一處僻靜的角落,將手中最後一張守影筆記的殘頁投入火盆。
火焰並未呈現尋常的橘紅色,而是升騰起一捧幽藍,火苗舔舐著紙張,卻遲遲不將其燃儘,仿佛在貪婪地吸食著紙上承載的過往。
直到殘頁徹底化為一撮輕飄飄的灰燼,那幽藍的火焰才驟然熄滅。
陸九麵無表情地將灰燼倒入一個早已備好的陶罐,走到活脈堂中央,撬開中心那塊嵌著金陵圖的青石一角,將陶罐深深埋入地下。
他重新蓋好青石,站起身,對著腳下的土地,也像是對著自己過去的無數個日夜,低聲宣告:“我不再是影子,也不再是執燈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他腳下踩出的那對清晰的足印,竟如同被一塊無形的海綿吸走,泥土瞬間恢複了平整,徹底消失,仿佛這片大地主動收回了曾經標記在他身上的“宿命之足”。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一種從靈魂深處傳來的、屬於自己的重量。
他轉身,正準備離開這片見證了他新生的地方,卻被一個清脆的聲音喚住。
“你要去哪兒?”小梅站在不遠處,眼中帶著一絲擔憂和不解。
陸九回頭,月光勾勒出他從未有過的柔和側臉。
他笑了,那笑容乾淨得像個初生的孩子:“我去學著做個普通人——比如,給阿無買雙鞋。”
小梅沒有再問。
第二天,她默默取來了過去百姓們為阿無捐贈的那十二雙磨損嚴重的舊鞋。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將它們擺在墳塋周圍,而是親手為十二名孤苦無依的孤兒穿在了腳上。
鞋子或許不合腳,但孩子們眼中卻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