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月正當空,活脈堂內的地氣如龍脈翻湧,達到一月一度的頂峰。
白桃屏息凝神,將那枚刻著“兌”字的淚土花瓣輕輕置於陣法中心。
她指尖翻飛,十二枚通體泛著寒光的銀針應聲而出,精準無誤地刺入預設的十二個方位,布下失傳已久的“追卦陣”。
銀針入土,仿佛觸動了某種沉睡的機括。
月華透過天井灑落,針尾竟各自亮起一點幽綠的光芒。
起初光點微弱,繼而大盛,綠光如遊絲般彼此牽引,呼吸間便在地麵上勾勒出一幅繁複而動態的輿圖卦象。
輿圖上,代表著城中八方地標的光點如星辰般緩緩移動,然而白桃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代表寶藏核心的“心樞點”上。
那光點,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偏離原位,向著南方的離宮方位滑去。
這不可能!
祖父留下的陣圖是死的,地脈是固定的,心樞點怎會移動?
冷汗瞬間浸濕了她的後襟。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衝進內室,翻出那本被摩挲得卷了邊的祖父筆記。
在一張殘缺的紙頁角落,她終於找到一行幾乎無法辨認的蠅頭小楷:“圖非恒定,隨願息流轉。每一代守護者身死殉道,其未竟執念便會化作一縷地氣,推輿圖前行半寸,直至終焉。”
白桃的瞳孔驟然收縮。
原來,這輿圖的每一次偏移,都代表著一位守護者的犧牲。
從祖父白景明,到阿無,再到那些她甚至不知其名的前輩……他們的死亡,並非終結,而是將這份沉重的使命,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她猛地抬頭,望向卦圖上心樞點最終停駐的離宮方向,那裡有一座荒廢的古廟,曾是抗戰初期第一批殉國醫者的集體安葬地。
她立刻召集眾人,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快!目標離宮荒廟!”
與此同時,陸九知正行走在一條通往日軍衛生隊的泥濘小路上。
他的計劃瘋狂而必要。
白桃的卦圖能定方向,但離宮一帶早已被戰火夷為廢墟,沒有日軍手裡精確到等高線的最新測繪圖,要在亂石堆中找到地脈節點無異於癡人說夢。
他剃光了頭發,用一種特製的藥水在臉上和脖頸處腐蝕出幾塊駭人的潰爛膿瘡,那藥水嘶嘶作響,灼燒的刺痛讓他幾乎咬碎後槽牙。
他套上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日軍軍醫袍,佝僂著背,一瘸一拐地混進了衛生隊的行列。
檔案室裡彌漫著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
他借口整理傷員病曆,獲得了短暫的獨處機會。
他迅速找到那幅標注著“軍事管製區”的離宮地形圖,手指看似不經意地拂過圖紙背麵,實則已將一種由月光草和磷粉混合製成的藥粉均勻塗抹了上去。
這種藥粉在尋常光線下無色無味,唯有在今夜這種特殊的月光下,才會顯現出隱藏的標記。
撤離時,意外還是發生了。
一個哨兵攔住了他,用生硬的中文盤問他的身份。
陸九知心中一凜,麵上卻做出劇烈咳嗽的樣子,猛地朝哨兵腳下噴出一口唾沫,唾沫裡混著他事先含在嘴裡的藥液,呈現出令人作嘔的黃綠色。
他用日語含混地嘶吼著“傳染……病”,哨兵嚇得臉色慘白,驚恐地後退幾步,揮手讓他趕緊滾。
陸九借著這片刻的混亂,跌跌撞撞地逃離。
他一路狂奔,緊繃的神經在徹底安全後驟然鬆弛,身體的劇痛與精神的透支讓他眼前一黑,栽倒在路邊的水溝裡。
當他再有意識時,發現自己躺在活脈堂的木板床上,陳啞婆正用熱毛巾擦拭他的臉。
他猛地坐起,伸手探入懷中,掏出的那張紙片已被雨水浸透大半,圖上的墨跡暈開,但借著油燈微光,依然能辨認出關鍵的輪廓。
夜色更深,小梅帶著七名“聽遺隊”的孩子,行走在通往離宮的崎嶇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