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目光,轉身走入藥堂內室,動作間再無一絲遲疑。
取來一枚消過毒的銀針,她毫不猶豫地刺破自己左手指尖。
一滴殷紅的血珠沁出,飽滿而鮮活,仿佛蘊含著某種不屈的生命力。
她將這滴血擠入一方盛著鬆煙墨的硯台,用墨錠輕輕研磨。
血與墨迅速融合,原本死寂的墨色裡,仿佛多了一絲流動的暗紅光澤。
白桃鋪開一張粗糙的黃麻紙,提筆蘸飽了這特製的“血墨”,開始重抄《周易·說卦傳》。
她的筆法沉穩,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
當寫到“乾為天,為君,為父”一句時,她手腕微頓,刻意將那個“天”字,寫成了形近而義謬的“夫”字。
一字之差,天道淪為人倫,乾坤顛倒。
待墨跡半乾,她再次拿起那枚銀針,用針尖在那個錯寫的“夫”字上輕輕刮過。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被刮開的墨跡下,那些混入其中的血絲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微微起伏跳動,宛如活物在紙下呼吸。
她又取來一本從敵方手中繳獲的“活字稿”,用同樣的方法刮開字麵。
那裡的墨跡隻是化為冰冷的粉塵,死寂如枯骨。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擊中她的腦海。
“真言不怕錯,假語懼瑕疵。”她喃喃自語,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明悟。
那些被嚴密控製、完美無瑕的文字,正是因為其虛假,才容不得半點偏差。
而真正源於人心、充滿生命力的文字,哪怕寫錯了,其內在的“真”也不會磨滅。
她當即走出內室,對等候在外的藥堂弟子下達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命令:“所有人,立刻抄寫《說卦傳》,每人抄寫一遍,但必須在文中故意改動一字,任何一字都可,不得與他人重複。”
弟子們雖滿心困惑,但出於對白桃的絕對信任,立刻依言行事。
很快,上百份各有一處錯誤的《說卦傳》抄本彙集到她麵前。
這些抄本錯誤百出,荒謬不經,卻因出自不同人之手,帶著各自的筆跡與心意,反而透著一股鮮活的人氣。
白桃將這些抄本仔細捆紮,鄭重地交給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陸九。
她稱其為,“百謬本”。
陸九接過書冊,一言不發,隻對白含桃點了點頭,身影便鬼魅般融入了夜色。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城中早已廢棄的印刷局舊址。
那裡地下的工事,據信是敵人印製“正典”的源頭之一。
他如狸貓般潛入,熟練地避開殘存的感應裝置,進入了蛛網密布的通風管道。
他將特製的藥油引線沿著管道內壁一路布設,引線的另一端,連接著一個微型發聲器。
做完這一切,他來到地下中央大廳,將那捆“百謬本”端正地置於一個廢棄的生鏽鐵架上,還在封皮上用醒目的字跡寫下——“最新正典”。
離開前,他換上一雙不合腳的清潔工舊鞋,在地上刻意留下了數枚深淺不一的腳印,謹慎地將痕跡引向北側一口早已乾涸的廢井。
做完這一切,他才悄然退去,藏身於數百米外的一處觀測點,靜待魚兒上鉤。
次日淩晨,他隨身攜帶的監聽哨忽然傳來微弱的電流聲。
緊接著,是地下多處同時響起的激烈爭執錄音,那是他預設的發聲器被觸發了。
“怎麼可能!此本竟有三百零七處錯誤!每一本都不一樣!”一個聲音尖銳而驚恐。
“這是對‘聖言’的褻瀆!是最高級彆的汙染!是否需要啟動‘淨辭雷’?”另一個聲音充滿了殺伐之氣。
片刻的沉默後,一個沉穩而冷酷的指令響起:“丙八下令:放棄‘淨辭雷’。全部回收,活體溯源,誅心滅跡!”
藏身暗處的陸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總算……肯動真格的了。”
與此同時,白桃在藥堂內設立了一處“血墨驗台”。
凡是陸九和他的手下從各處回收來的可疑文本,都會被送到這裡進行最終甄彆。
檢驗方法簡單而直觀:取一滴白桃的血墨,滴於字縫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