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篇稿件旁,都體貼地備著一疊空白的桑皮紙與筆墨,供人續評。
白桃親手在堂前立下一塊木牌,並寫下第一條批語:“醫道如河,支流越多,越不易乾涸。”
隨後,她命弟子每日挑選出最具衝突的兩派觀點,在堂中高聲誦讀。
她自己則盤膝靜坐於堂上,雙目微閉,手持兩根寸許長的“九還針”,在誦讀聲中,緩緩刺入自己腦後的“腦空”與“風池”二穴。
她竟是以自身為鼎爐,用最敏感的經絡去感受那些文字背後的氣場。
凡是真心論道之言,即便激烈,引動的氣血也是通達舒暢的;而那些被“激憤墨”和心智操控所汙染的言辭,則會令針感滯澀,如芒在背,一股陰寒的刺痛必然凝於左側太陽穴。
她發現,那些真正被操控的文章,其最核心的特征,便是極端地排斥討論本身。
周硯領會了白桃的深意。
他在整理“異文徒”的反饋時,發現江蘇與福建兩地的醫師,為《千金方》中“肝主怒”一句是否應更正為“肝主疏泄”爭執得不可開交,雙方引經據典,幾乎要上升到宗派之爭。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周硯沒有做任何裁決,而是將雙方的論據,連同他從故紙堆裡翻出的《千金方》原始抄本的相關段落,悉心裝訂成一冊,命名為《肝經辯錄第一輯》,而後謄抄數十份,寄往其餘所有參與編纂的醫館征求公議。
半月之後,回函如雪片般飛來。
六十七份複函,竟無一份完全附和原有任何一方,反而在兩派的激烈碰撞中,衍生出了十餘種全新的見解。
最遠的一封來自風沙漫天的甘肅,那裡的一個老郎中沒寫長篇大論,隻在粗糙的草紙上畫了一張大大的笑臉,旁邊用質樸的筆跡寫道:“我不知道哪個對”
這一夜,白桃在宗祠前舉行了一場特殊的“合冊祭”。
周硯等人整理出的十餘本《辯錄》被鄭重地投入焚壇。
火光熊熊燃起,映亮了每個人的臉龐。
白桃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體黝黑的藥杵,那是以白家數代人使用過的巡更鈴熔鑄而成,既是警醒,也是守護。
她手持藥杵,在冰冷的青石地麵上,輕輕敲擊了三下。
咚。咚。咚。
仿佛應和著這古老的節律,焚壇中的火焰驟然向上騰起數尺,竟將所有紙張的灰燼卷成一道巨大的螺旋,直衝夜空。
片刻之後,那灰燼的龍卷在最高點轟然散開,如一場黑色的雪,紛紛揚揚地飄落。
陸九下意識地伸出手,接住一片尚有餘溫的灰燼。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驚異地發現,那灰燼上的焦痕,竟隱約構成了一句殘缺的句子:“爭過了,才算真傳。”
而在千裡之外的北平,一處陰暗的地下診所裡,兩名年輕的醫師正為了一味藥的用量爭得麵紅耳赤。
門外負責站崗的同誌聽著屋裡激烈的爭吵聲,不但不緊張,反而靠在牆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低聲自語:“聽聽這火氣……真好,像是活人住的地方。”
喧囂歸於秩序,激憤化為思辨。
白公館似乎終於找到了駕馭這股民間偉力的法門。
然而,就在“合冊祭”結束的第三天,周硯拿著一份剛剛彙總的報告,步履匆匆地找到了正在曬藥的白桃,臉上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
“桃姐,”他壓低聲音,“我們寄往各地的《辯錄》,大部分地區的回應都和預想的一樣,形成了良性的爭鳴……但是,從湖南和山東兩地傳回來的幾份批注,有些不對勁。”
白桃停下手裡的動作,看向他:“怎麼個不對勁法?”
周硯咽了口唾沫,將報告遞了過去,指著其中一處標記:“這兩個地方的來稿,不再用薑黃水印梅花了。他們開始用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符號做標記。”
喜歡桃花雪:1937卦變金陵請大家收藏:()桃花雪:1937卦變金陵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