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是聲音。
走在喧鬨的街頭,汽車喇叭的尖銳鳴笛會毫無征兆地在她腦中扭曲成張教授那無聲的、充滿金屬質感的念誦。
打開水龍頭,嘩嘩的水流聲會突然變成模糊的低語,如同無數人在她耳邊用聽不懂的語言竊竊私語。深夜的寂靜中,那低語聲會變得更加清晰,帶著冰冷的惡意,在她意識深處回蕩,引誘著她去傾聽,去理解……
“滋……通……道……”
“滋……眼……睛……”
“滋……回……來……”
她開始整夜整夜地開著燈,蜷縮在客廳沙發最亮的角落,死死盯著牆壁上自己那清晰無比的影子。仿佛隻要看得夠緊,它就無法作祟。然而,精神卻在持續的高壓和恐懼中瀕臨崩潰的邊緣。鏡子成了絕對的禁忌。她甚至不敢看任何能反光的表麵,生怕在那倒影裡,看到一張掛著非人獰笑的、屬於自己的臉。
最終,是心理醫生陳明遠溫和卻不容置疑的建議。這位以處理創傷後應激障礙聞名的專家,看著眼前這個眼神渙散、形銷骨立、渾身散發著驚弓之鳥氣息的年輕女人,眉頭緊鎖。
“林小姐,你描述的‘幻聽’和侵入性思維非常典型,是極度創傷後的精神防禦機製在報警。”陳明遠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他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我們需要更深層地探索那個‘事件’對你的潛意識造成了怎樣的烙印。也許,催眠可以幫助我們找到那些被意識刻意封存的碎片,釋放它們帶來的壓力。”
釋放?林宴麻木地想,那東西根本不是壓力,是跗骨之蛆的毒蟲。但她太累了,累到連恐懼都變得遲鈍。她需要一個解釋,哪怕是一個病理學的解釋,來告訴自己,她隻是瘋了,而不是被某種無法理解的存在纏上了。她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
工作室隔壁的小隔間被臨時布置成了診療室。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隻留下一盞光線極其柔和、發出暖橙色光暈的落地燈。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薰衣草精油味道。林宴躺在舒適的躺椅上,柔軟的織物包裹著她冰冷的身體。陳明遠坐在旁邊一張低矮的扶手椅裡,聲音如同浸透了溫水,緩慢而富有節奏地引導著。
“放鬆……林宴……你很安全……這裡隻有我和你……感受身體的重量……沉入這張椅子……讓緊張一點點流走……”
他的話語像一層溫暖的薄紗,輕輕覆蓋下來。林宴緊繃的神經在刻意營造的安全氛圍和薰衣草的香氣中,一點點鬆懈。疲憊如同沉重的潮水,淹沒了她。眼皮變得無比沉重。意識開始模糊,像沉入溫暖粘稠的蜂蜜。
“……現在……讓你的思緒飄回那個地方……那個讓你感到不安的地方……不要抗拒……隻是觀察……像看一場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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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冰冷的岩壁觸感。濃重的土腥味混合著鐵鏽和腐朽的甜膩。手電光束晃動。前方……是那個半埋在灰塵裡的青銅麵具……猙獰的獸麵……深不見底的黑洞眼睛……
張教授跪在那裡……無聲地念誦……狂熱……
然後……他轉頭……看向牆壁……看向他的影子……驚恐……
“影……子……”林宴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發出微弱的氣音。躺椅上的身體微微繃緊。
“是的,影子。”陳明遠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鼓勵,“你看到了影子。然後呢?”
“在動……”林宴的聲音乾澀沙啞,像是很久沒有說過話,“他……指著……他的影子……說……它在動……”
“他在害怕影子?”
“不……”林宴的眉頭緊緊蹙起,仿佛在努力分辨著什麼混亂的信號,“不是害怕……是……它在……看……命令……”
陳明遠的筆尖在記錄本上停頓了一下。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異常的表述。“命令?影子在命令他?”
“……鑰匙……”林宴的聲音陡然發生了變化!不再是那種虛弱迷茫的夢囈,而是變得極其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非人的冰冷質感!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被強行擠壓出來,帶著金屬摩擦的“滋滋”雜音!“滋……鑰……匙……在……他……眼……裡……滋……”
陳明遠猛地坐直了身體,金絲眼鏡後的瞳孔驟然收縮!這絕不是林宴平時的聲音!他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什麼鑰匙?林宴,你在說什麼?”他試圖穩住聲線,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泄露了他的驚駭。
躺椅上的林宴,雙眼依舊緊閉,但身體卻開始極其輕微地、高頻地顫抖起來,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她的嘴唇繼續開合,吐出的字句更加清晰,也更加……詭異:
“滋……它……們……需……要……眼……睛……滋……”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陳明遠的耳膜上。
“……才……能……滋……找……到……回……來……的……路……滋……”
最後那個“路”字,拖著長長的、令人牙酸的“滋”聲尾音,在安靜得隻剩下呼吸聲的診療室裡回蕩,然後戛然而止。
死寂。
林宴身體的顫抖停止了。她靜靜地躺在那裡,呼吸變得平穩悠長,仿佛剛才那恐怖的話語從未發生過。暖橙色的燈光柔和地灑在她蒼白的臉上,勾勒出脆弱的輪廓。
陳明遠僵在扶手椅裡,握著筆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記錄本上,隻有一行字:“它們在需要眼睛才能找到回來的路……”後麵是一團被筆尖戳破紙張的墨漬。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如同細密的蛛網,瞬間爬滿了他的心臟。
林宴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空洞,帶著一種大夢初醒的迷茫,仿佛剛從最深沉的睡眠中被拉回來。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看向旁邊臉色異常蒼白的陳明遠。
“陳醫生?”她的聲音恢複了平時的虛弱,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我……我睡著了嗎?好像……做了個很亂的夢,但記不清了。”
陳明遠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迫自己擠出一個職業化的、略顯僵硬的微笑,迅速合上了手中的記錄本。“是的,林小姐,你放鬆得不錯。催眠狀態很順利。感覺怎麼樣?有沒有想起一些……特彆的東西?”他儘量讓語氣聽起來自然。
林宴茫然地搖了搖頭,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沒有……就是覺得很累,頭有點沉。好像……聽到一些雜音?很模糊……記不清了。”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側麵,那裡似乎有些異樣的僵硬感。
陳明遠的目光在她纖細的手指和光潔的脖頸間停留了一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是正常的,潛意識層麵的信息需要時間整合。今天我們就到這裡,你回去好好休息。”他站起身,動作比平時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林宴道了謝,有些腳步虛浮地離開了。門輕輕合上。
診療室裡隻剩下陳明遠一人。薰衣草的香氣依舊,暖橙色的燈光依舊,卻再也無法帶來絲毫暖意。他站在原地,良久,才緩緩坐回扶手椅,重新翻開那個記錄本。目光死死釘在那行詭異的話語上。
“它們在需要眼睛才能找到回來的路……”
他猛地想起林宴描述的張教授最後的指向——他自己的影子。
一股冰冷的戰栗,瞬間穿透了這位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的骨髓。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掃過診療室光潔的地板。
落地燈暖橙色的光芒,在他身後投下了一道清晰、沉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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