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磚窯裡,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浸泡在壓抑的寂靜和濃重的血腥氣裡。柴火劈啪作響,是這死寂中唯一的生機,跳動的火苗在斑駁的窯壁上投下變幻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盛之意背靠著冰冷的窯壁,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曲起,受傷的那隻腳小心翼翼地擱在乾燥的稻草上,即使如此,一陣陣鈍痛依舊如同潮水般,不斷衝刷著她疲憊不堪的神經。她不敢合眼,強撐著沉重的眼皮,耳朵豎得像警覺的兔子,捕捉著窯洞外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風聲,蟲鳴,枯草摩擦……任何一點異響都讓她心臟驟然收緊。
她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都落在身旁昏迷不醒的朱霆身上。
他躺在那兒,像一座沉默的、瀕臨崩塌的山。臉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白,額頭和鼻尖不斷滲出細密的冷汗。她隔一會兒就得伸手探探他的鼻息,那微弱卻持續的熱氣拂過她的指尖,才能讓她懸在嗓子眼的心稍微回落一點。
左臂的傷處,即使隔著厚厚的繃帶,也能看到隱隱滲出的血色和腫脹的輪廓。感染和發燒是最大的敵人。
“水……”朱霆乾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發出幾不可聞的囈語。
盛之意立刻拿起旁邊晾著的溫水,用乾淨的布角蘸濕,小心翼翼地潤濕他的嘴唇,又一點點將水滴擠進他嘴裡。他無意識地吞咽著,喉結艱難地滾動。
三個小豆丁蜷縮在窯洞另一個角落的草堆裡。朱大寶緊緊挨著兩個弟弟,像隻護崽的小母雞,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一會兒看看爹爹,一會兒看看盛之意,小手緊緊攥著衣角。朱二寶畢竟年紀小,撐不住困意,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卻又在每一次爹爹發出細微聲響時猛地驚醒。最小的朱小寶,則一直處於半睡半醒的驚悸狀態,小身子時不時抽動一下,發出模糊的、帶著哭音的夢囈:“爹爹……怕……”
每次朱小寶一出聲,盛之意銳利的目光就如刀子般掃過去,雖然沒說話,但那眼神裡的警告意味足以讓任何聲音戛然而止。朱大寶會立刻更緊地捂住弟弟的嘴,用眼神哀求地看著盛之意。
夜,深了。窯洞外的風聲似乎更大了些,嗚嗚地像是鬼哭。
盛之意感覺自己的體力在一點點流失,寒冷和疼痛交織,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入她的骨髓。她看著朱霆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心裡那股無名火又隱隱竄動。
這個王八蛋……倒是睡得安穩!把這麼個爛攤子全扔給她!等她……等他醒了……
她煩躁地挪動了一下身體,試圖找一個更舒服、更能保持警惕的姿勢。動作間,不小心碰到了朱霆垂落在一旁的、沒有受傷的右手。
他的手指冰涼。
盛之意動作一頓。鬼使神差地,她沒有立刻挪開,反而伸出自己同樣冰涼的手指,遲疑地、極其緩慢地,觸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冰冷的觸感讓她微微一顫。
她看著他那雙布滿厚繭、指節粗大、此刻卻無力攤開的手。這雙手,能一拳乾翻野豬,能擰斷敵人的脖子,能穩穩地握住方向盤在槍林彈雨中亡命飛馳,也能……笨拙卻又輕柔地給她清洗傷口,擦拭臉頰……
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如同藤蔓般悄悄纏繞上她的心臟,越收越緊,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猛地想縮回手,仿佛那冰冷的指尖帶著滾燙的烙鐵。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將離開的瞬間——
朱霆那隻冰冷的手,卻突然動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蜷縮,竟是無意識地、極其虛弱地,勾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盛之意渾身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細微的電流擊中!
他的力道很輕,輕得幾乎感覺不到,但那確確實實是一個勾住的動作!帶著昏迷中的人尋求安全感的本能,又像是某種無言的……羈絆和依靠。
她僵在那裡,動彈不得。手指被他虛虛地勾著,那冰冷的觸感仿佛開始變得滾燙,一直燙到了她的心裡去。她想甩開,用力甩開這莫名其妙的牽扯,可身體卻像被施了定身咒,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窯洞裡,隻剩下柴火的劈啪聲,和他逐漸變得粗重、帶著痰音的呼吸聲——這是發燒的征兆!
盛之意的心再次揪緊。她顧不上那點詭異的肢體接觸了,掙紮著起身,用手背貼上他的額頭——果然,滾燙!
傷口感染引起的高燒,來了!
她立刻撕下自己內衣最後一塊相對乾淨的布料,用冷水浸濕,折疊好,敷在他的額頭上。物理降溫,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她不停地更換著他額頭上的濕布,又用剩餘的冷水擦拭他的脖頸和腋下,試圖帶走一些熱量。整個過程,她的手指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他那依舊勾著她手指的右手。
那一點細微的勾連,像是一根看不見的線,在昏暗跳動的火光下,將兩人隱秘地聯係在一起。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後半夜,朱霆的燒似乎退下去一點點,但呼吸依舊急促而不穩,偶爾會發出痛苦的、壓抑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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