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蘭把扇子停下,瞅著他。月光下,男人的鬢角又添了幾絲銀,像撒了一把鹽。她忽然伸手握住他粗糲的掌心:“聽你的。你走到哪,我跟到哪。”
夜漸深,露水下來,竹床腳邊濕了一圈。林建國起身,把竹床扛回屋,順手給雞窩添把草。窩裡,老母雞“咕咕”兩聲,挪挪身子,露出底下五枚尚帶體溫的蛋,白得像小卵石。
他閂上門,走到裡屋。曉梅曉陽已睡熟,姐弟倆頭挨頭,曉陽把腳搭在姐姐肚子上,曉梅也不嫌沉。林建國替他們掖好蚊帳,又輕輕把曉陽的腳搬下來。
趙秀蘭在油燈下補褲子,褲襠磨了個洞,她一圈一圈打補丁,像在給土地築埂。林建國脫鞋上炕,從炕櫃裡摸出個鐵盒,打開,裡頭是一疊皺巴巴的零錢,最大麵額才十塊。他把今天賣艾草得的六塊八毛錢攤平,鄭重地放進去。
“攢著,給曉梅買輛新自行車。姑娘大了,再走十裡山路去上學,我心疼。”
趙秀蘭“嗯”一聲,低頭咬斷線頭。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土牆上,影子隨著呼吸微微晃,像一株成熟的麥穗。
後半夜,忽然起風。風先是在樹梢打旋,接著“呼啦啦”掠過屋脊,把晾在院裡的一件小褂“啪”地拍在地上。林建國驚醒,披衣下炕,剛走到門口,“嗒”一聲,雨點砸在額頭,冰涼。
“不好,麥場裡還曬著麥種!”
他回頭衝屋裡喊一句,光腳衝進雨幕。趙秀蘭也翻身起,摸黑找到塑料布,抱著追出去。
雨來得又急又猛,像誰把天河蹬翻。麥場在村西頭,離河近,土被雨水一泡,黏得像糍粑。林建國深一腳淺一腳,剛到麥場,就見自家那堆麥種已濕了一片。他心疼得直抽,趕緊展開塑料布,和趙秀蘭各拽一角,往麥堆上蓋。
風大,塑料布被鼓成一隻黑風箏,幾乎要把人帶跑。林建國索性撲上去,用身子壓住布角,雨水順著後脖頸往下流,涼得他打哆嗦。趙秀蘭也爬上來,兩人像護崽的老母雞,把麥種嚴嚴實實罩住。
雨幕裡,手電光晃動——是鄰居老周,披著蓑衣趕來:“建國,我來幫你!”
緊接著,又有兩三束光逼近,是村裡聽見動靜的漢子們。眾人排成一排,用繩子、用木杠、用裝化肥的編織袋,七手八腳把麥堆圍成堡壘。
風漸漸小了,雨卻更密,砸在塑料布上,“劈啪”作響,像無數小鼓錘。林建國渾身透濕,卻咧嘴笑:“多謝老少爺們!回頭我請大家喝地瓜燒!”
眾人哈哈笑,笑聲混著雨聲,飄在麥場上空。
天蒙蒙亮,雨停了。東邊雲層被撕開一道縫,露出淡金色的曦光。麥場一片狼藉,泥濘裡散落著鞋印、繩頭、碎麥殼,卻獨獨那堆麥種安然無恙,隻濕了個尖。
林建國彎腰捧起一捧麥粒,粒粒飽滿,帶著雨水,沉甸甸。他忽然想起父親在世時的話:
“麥子經了雨,才肯紮根;人經了事,才肯長心。”
他回頭,看見趙秀蘭正擰衣角的水,頭發貼在臉上,像黑色的水草。老周他們踩著泥,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背影被晨光拉得老長,像一群移動的麥垛。
林建國深吸一口氣,空氣裡混合著泥土、麥香、雨水,還有淡淡的柴油味——那是昨夜誰的手電漏了油。他忽然覺得,拆遷也好,住樓也罷,隻要這口氣在,隻要這片土地還在腳底下,日子就能像麥粒一樣,一粒一粒,結結實實地長下去。
上午,村裡的大喇叭忽然響了,刺刺啦啦的電流聲後,是村長破鑼嗓子:
“喂——喂——全體村民注意啦——明天上午九點,鎮裡工作組來咱村,量房子、量地,一家都不能少!帶上戶口本、土地證——再通知一遍——”
聲音在濕漉漉的巷子裡回蕩,像一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塘,激起一圈圈漣漪。林建國蹲在門檻上,手裡轉著一根麥稈,目光越過院牆,落在遠處的麥浪上。
麥浪翻滾,穗頭漸漸昂起,像無數支小小的號角,對著天空,對著土地,也對著未知的明天。
他忽然起身,把麥稈一折,丟進雞窩,拍拍手,衝屋裡喊:
“秀蘭,把土地證找出來,咱再去地裡看看!不管誰來,咱先把這季麥子伺候好!”
趙秀蘭在屋裡應一聲,聲音清亮,帶著水汽,也帶著勁頭。
曉梅曉陽背著書包跑出來,姐弟倆手裡各攥著一把新拔的麥穗,麥芒在陽光下閃著碎銀般的光。
“爹,娘,咱家麥子長得真好!”
林建國摸摸倆孩子的頭,咧嘴笑:“是啊,長得真好。”
他抬腳邁出門檻,鞋底沾著昨夜留下的濕泥,一步一個腳印,紮紮實實地踩在土地上。
風從麥田吹來,帶著成熟的腥甜,像給每個人打了一針強心劑。
清溪村的五月,就這樣在一場夜雨、一聲喇叭、一腳深泥裡,翻開了新的一頁。
而林建國知道,不管下一頁寫啥,隻要手裡有鋤頭,心裡有盼頭,日子就能像麥浪一樣,一浪接一浪,奔湧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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