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清溪村像被誰扣在一口大蒸籠裡。日頭剛爬上山,柏油路就軟得粘鞋底,村口那棵老槐樹的葉子被曬得打卷兒,蟬聲跟破風箱似的,拉著長音。可村西頭趙秀蘭家的土院牆裡,卻飄出一股子涼生生的蒜香,混著醬油的鹹甜,把熱浪“嘩啦”劈成兩半。
趙秀蘭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短袖,蹲在院子當央的青石板上。腳邊,剛從地裡拔回來的芥菜堆成一座綠汪汪的小山,菜葉上還沾著露水,被太陽一照,像撒了一把碎銀子。她“哢嚓”掰掉老葉,動作快得像在數錢——三十八年鍋碗瓢盆練出來的功夫,閉著眼都能把菜收拾得服服帖帖。
“媽——我來!”林曉梅頂著一頭汗珠衝進院門,校服後背濕得能擰出水,書包“啪”地甩到石榴樹下,人已經撲到壓水井旁。鐵井把“吱呀”一聲,冰涼的井水嘩啦啦衝進桶裡,濺她一腳麵,她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先洗臉,再喝綠豆湯!”趙秀蘭頭也不抬,聲音卻裹著糖,“小心中暑。”
灶屋裡,林老太端著竹籃顫巍巍出來,籃裡躺著幾根剛出鍋的玉米,熱氣裹著甜香直往人鼻子裡鑽。“曉梅,先啃口玉米墊墊。”老太太把最飽滿的一根塞到孫女手裡,又扭頭問兒媳,“醬油買的是‘老閘子’?彆圖便宜買那散裝貨,醃菜可糊弄不得。”
“放心吧媽,建國昨兒騎二八大杠去鎮上,排了半小時隊才買到。”趙秀蘭把洗淨的芥菜攤在竹席上,綠葉子襯著竹篾的黃,像一幅水彩。她抬手遮太陽,袖口滑到肘彎,露出小臂上被麥芒劃出的一道道紅痕,“我還多抓了兩把綿白糖,王奶奶牙口不好,吃不得鹹。”
林老太“嗯”了一聲,小馬紮吱嘎坐下,眯眼看孫女兒啃玉米。一粒玉米渣粘在曉梅嘴角,老太太伸手抹掉,笑得一臉褶子:“慢點,彆噎著。”
日頭越升越高,菜葉由精神變蔫巴,邊緣悄悄卷起。趙秀蘭用手背擦汗,掌心全是鹽澀。林曉梅蹲在竹席旁,拿一根小木棍趕雞,嘴裡“去去去”地吆喝,黃母雞撲棱著翅膀飛上牆頭,驚得石榴樹一陣沙沙。
“媽,我幫你按菜!”十歲的林曉陽放學回來,書包往地上一丟,整個人撲進大木盆。結果勁使大了,粗鹽粒鑽進指甲縫,疼得他“嘶”地倒抽冷氣,惹得全家哄笑。趙秀蘭笑著揉他腦袋:“小祖宗,去把壇子搬來,彆添亂。”
井台邊,林建國穿著跨欄背心,露出一身腱子肉,正拿絲瓜瓤“刷刷”刷壇子。壇子是去年冬天醃酸菜用的,口沿沾著一圈褐斑,被他刷得青亮。井水衝下去,壇壁“叮咚”作響,像敲小鑼。刷好了,他倒扣在石榴樹下,讓風把水珠子吹成一道道細線。
午後,太陽毒得狗都吐舌頭。趙秀蘭把曬蔫的芥菜收進屋,菜葉軟塌塌搭在胳膊上,像一條條綠絲帶。大木盆裡,粗鹽粒雪亮,她戴上粗布手套,“嚓嚓”地揉。鹽粒硌在手套上,聲音清脆。每揉一把,菜葉就滲出一汪綠水,空氣裡滿是青澀的辣香。
“最後一層,再撒把蒜末!”她手腕一轉,辣椒粉紅得像晚霞,紛紛揚揚落在菜縫裡。曉梅在旁邊看得直咽口水:“媽,這顏色真好看,像過年剪的窗花。”
傍晚,十二隻小壇子整整齊齊蹲在灶台上,壇肚貼著紅紙標簽——“王奶奶”“劉嬸”“張嬸”……趙秀蘭用食指蘸米湯,把標簽抹平,動作輕柔得像給小孩擦臉。煤油燈點亮,火苗“噗”地竄起,黃光把壇子照得油亮,也把她額角的汗珠照成一顆顆小金豆。
第二天雞剛打鳴,趙秀蘭就推著二八大杠出了門。車把上掛一隻帆布包,裡麵裝著十二份鹹菜,壇口用油紙紮得嚴嚴實實,像十二枚等待出征的“炸彈”。曉梅背著書包蹦上車後座,一手抱緊給王奶奶的“甜口蘿卜”,一手揪住母親衣角。
晨霧像牛奶,把村子泡得發白。車輪碾過土路,“吱呀吱呀”驚起幾隻麻雀。先到王奶奶家,老太太早就坐在門檻上,銀發被風吹得亂飛,像一捧枯草。看見她們,她扶著門框起身,膝蓋“哢啦”一聲。
“秀蘭哪,又讓你惦記。”王奶奶接過壇子,指尖在油紙上摩挲,像摸一件寶貝。她轉身進屋,捧出兩隻粗瓷碗,綠豆湯表麵結了一層薄冰似的油皮,“喝一口,早上涼,彆嗆著。”
曉梅捧著碗,偷偷看老太太的牙——隻剩幾顆黃根,卻笑得比孩子還亮。
……
送到張嬸家時,太陽已爬上屋脊。張嬸正坐院裡嗑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像下了一場小雪。她接過壇子,掂了掂,眼角飛快掃過曉梅懷裡的空籃,笑意頓時淡了兩分:“哎呀,就這麼點兒?我家那口子嘴叼,兩三天就造完了。”
趙秀蘭笑而不語,拍拍褲腿上的土:“曉梅快遲到了,我們先走。”
一出巷口,曉梅就撅嘴:“媽,她咋那樣兒?”
趙秀蘭把女兒鬢角的碎發彆到耳後:“人心裡有杆秤,咱們把菜醃好,把情分送到,秤就平了。至於她往秤盤上放啥,咱管不著。”
回到家,林建國正把晾衣繩上的床單抖得“啪啪”響,陽光穿過白布,在院裡投下一大片晃動的光影。趙秀蘭把空籃子往石榴樹下一放,伸個懶腰,骨頭“哢啦”一聲脆響。
灶屋裡,林老太端著一碗紅薯粥出來,粥麵漂著幾粒枸杞,紅得耀眼:“快吃,趁熱。”
曉陽早已趴在桌邊,筷子戳起一塊蘿卜乾,脆得“哢嚓”一聲。他眯著眼,像隻偷到魚的小貓:“媽,明年咱多醃點,我給班裡同學都帶!”
趙秀蘭笑著應:“行,明年把後院那塊空地也種上芥菜,讓你當回‘鹹菜大王’。”
窗外,蟬聲忽然拔高,像給這句話鼓掌。陽光斜斜地切進來,落在十二隻空壇子上,壇底還留著一圈褐色的醬油痕,像十二張咧開的笑臉,靜靜盛著整個夏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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