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要是不把地給我吐出來,我就跟你姓趙!”
王三的嗓子像破鑼裡摻了沙,一路從巷口敲到林家牆外,震得土牆上的乾泥皮“簌簌”往下掉。他左手叉腰,右手掄著一把斷柄竹掃帚,掃帚頭禿得隻剩七八根竹條,每根梢上還滴滴答答甩著臭水——那是剛才捅排水溝時攪上來的黑泥,混著爛菜葉、雞糞、煙盒,臭得連路過的狗都咧嘴齜牙。
趙家媳婦抱著剛滿周歲的孩子,孩子的小腿亂蹬,哭得滿臉通紅,鼻涕泡“噗”地炸一個,又“噗”地炸一個。她自個也哭,眼淚把前襟濕了一大片,印出裡麵藕荷色背心的花邊。王三嗓門一高,她肩膀猛地一縮,好像那聲音是鞭子,抽得她直往後趔趄。
“王三你瘋啦!”趙家男人從玉米地奔回來,褲腿卷到膝蓋,腿上還沾著剛砍下來的玉米漿,綠一道、黃一道,像抹了迷彩。他一隻解放鞋跑丟了後跟,“叭嗒叭嗒”拍在腳後跟上,每跑一步就揚起一小股乾土。遠遠看見自家門口的菜籃被踹翻,紫得發亮的茄子“咕嚕咕嚕”滾進泥溝,黃瓜被踩成綠泥,“吱”一聲濺出汁水,王三的膠鞋底拖出一道長長的“鼻涕印”,蒼蠅立刻“嗡”地撲上去開席。
“我瘋?你蓋豬圈偷挪半尺的時候咋不瘋?”王三掄起掃帚就往地界樁掃去,“哢”一聲削掉一塊木屑,樁子上的白灰“噗”地揚起,迷了旁邊老周的眼。老周叼著的旱煙袋差點掉地上,趕緊往後退兩步,煙鍋裡的火光一明一暗,像夜裡打信號。
趙家媳婦嚇得把孩子的腦袋往懷裡按,自己卻往前衝:“你彆動公家的樁!動了要吃官司!”孩子被摁得喘不過氣,“哇”地一聲大哭,口水、眼淚、鼻涕混成“三鮮湯”,亮晶晶掛在下巴,小手一抓,全糊在娘的花襯衣領子上。
巷口頓時聚起人牆。張嬸端著半碗剩飯,一邊扒拉一邊踮腳,飯粒掉在腳背上也顧不上擦;李叔把草帽往後一推,露出半禿的腦門,看得兩眼發光;幾條土狗鑽來鑽去,嗅著踩爛的黃瓜,興奮得直搖尾巴,尾巴掃起塵土,像小型沙塵暴。賣豆腐的老劉乾脆把挑子放下,敲著梆子看熱鬨,豆腐布一掀,熱氣“呼”地冒出來,帶著豆腥的香,混進吵架的火藥味裡,竟有種奇怪的熨帖。
“建國——林建國!你出來給評評理!”王三忽然調轉槍口,朝林家院子吼。他嗓子太猛,槐樹上的麻雀“撲棱”飛起一大片,像撒了一把黑豆,幾片槐花被震得簌簌落下,落在建國剛掃成堆的玉米粒上,像撒了糖霜。
林家小院裡,玉米袋子剛碼到半牆高,金粒子似的玉米粒還沾著太陽的香。建國拍了拍手上的糠皮,皺眉對秀蘭說:“咋又燒到我這邊來了?”灶膛裡的柴火“劈啪”一聲,爆了個火星,像是回應。鍋裡的紅薯粥正“咕嘟咕嘟”冒泡,米湯溢出,澆在火炭上,“滋啦”一聲,升起一團白霧,帶著甜糯的味兒,把火藥味衝淡了幾分。
曉陽正趴在地上推小木車,一聽動靜,哧溜爬起來,腦門上的汗把頭發粘成幾撮“小刺頭”。“爸,咱出去看不?”
“先看,彆亂插嘴。”建國把曉陽往身後一撥,自己跨到院門口。他肩膀寬,往那兒一站,就像半扇門板,把後麵看熱鬨的視線全擋住了。秀蘭緊跟出來,手裡還拿著鍋鏟,鏟沿滴著粥湯,落在腳背,燙得她“嘶”地吸了口氣。
“建國,你給我做主!”王三一把拽住趙家男人的袖子,把人拖過來,“他占我地,還讓他媳婦推我!這口氣你能忍?”
“我忍你個鬼!”趙家男人掙開,臉紅得能滴出血,“樁子下雨歪了,我一根手指頭沒動!老周可以作證!”
人群裡,老周叼著煙袋,煙鍋裡的火光一明一暗:“去年大雨後,我幫趙家扶過樁子,確實歪了,不是人家挪的。”
王三噎了一下,又蹦出新詞:“那排水溝呢?豬圈的水天天往我牆根灌,我家地基都泡軟了!”
“溝是村委統一挖的,要改也得一起改!”趙家男人跺腳,泥渣子四濺,濺到王三褲腿上,留下幾個泥印,像蓋了章。
場麵像炸開的馬蜂窩,嗡嗡亂叫。建國抬手往下壓了壓,掌心厚實,聲音沉穩:“都彆嚷!明天讓村委帶尺子來,一寸不少重新量。水溝的事,兩家各讓一步,挖條小支溝分流,費用均攤。誰再吵,就是不給村委麵子。”
幾句話像涼水澆在火堆上,“呲啦”一聲,煙比火多。王三張了張嘴,還想強,被一聲蒼老卻清亮的嗓音截了胡。
“王三,你小子忘性大!”林老太踱出門,手裡拎著一隻沒縫完的襪子,針線在夕陽裡閃著細碎銀光。“去年你娃半夜發燒,是誰頂著雨騎車去鎮上給你買退燒藥?是趙家媳婦!那天下大雨,她回來摔得跟泥猴似的,你忘了?”她聲音不高,卻像一把軟刀子,割得王三臉皮發燙。
王三喉結上下滾了滾,像吞了個熱芋艿,燙得說不出話。他低頭瞅了瞅自己手裡那把破掃帚,竹條子禿得可憐,忽然覺得自個兒也沒那麼占理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林老太又轉向趙家男人:“趙小子,王三他爹走得早,家裡就他一個男人撐著,性子急點,可心不算壞。地界真要是你占了,你就挪半尺;要是沒占,王三給你賠不是。鄉裡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誰家還沒個端著碗去鄰居家借鹽的時候?”
人群裡有人“噗嗤”笑出聲,氣氛像被針紮破的氣球,軟了下來。趙家男人撓撓頭:“老太說得對,明天量,該我挪我挪,不該挪——王三得給我家菜籃賠個新的!”
“賠!”王三聲音小了八度,一腳把爛黃瓜踢進溝裡,“我明天去鎮上,給你買把新掃帚,順帶捎個菜籃!”
“是給我買掃帚!”趙家媳婦破涕為笑,孩子也跟著打了個哭嗝,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卻伸出小手去抓王三的鼻子,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看熱鬨的慢慢散了。張嬸把最後一口飯扒進嘴,含混地說:“還是老太有法子,幾句話省得咱耳根子清淨。”她腳邊的土狗還戀戀不舍地嗅著爛黃瓜,被她一腳輕輕踢開:“饞嘴東西,回家給你骨頭!”
暮色壓下來,槐樹上的麻雀又落回枝頭,啄著地上散落的玉米粒。建國攙著母親往回走,低聲笑:“媽,您這三寸不爛之舌,抵得上一把鐵鍬。”
“鐵鍬能挖溝,話能挖心。”林老太晃晃手裡的襪子,針線在月光下閃了一下,“回家喝粥,紅薯粥涼了結皮,可不好喝。”
灶房裡,秀蘭已把粥盛好,稠得能立住筷子。她給每人舀了一大碗,粥麵上漂著幾粒金黃的玉米糝,像撒了一把碎金。曉陽抿了一口,甜得眯眼,又酸酸地加一句:“原來王三叔也記得趙嬸的好,就是嗓門比記性大。”
一桌子人都笑。月光爬上槐樹梢,像給院子蓋了層銀被。牆外,趙家的燈亮了,王三家也亮了,兩束光隔著巷子,悄悄碰頭,又各自溫柔地瀉在地上。
第二天,村委帶著卷尺和石灰粉來了,樁子確實被雨水衝歪。王三撓著後腦勺,給趙家遞了根煙;趙家男人把新掃帚塞到王三懷裡,竹條子綠得發亮,還沾著鎮上的露水。兩家一起把排水溝加寬了半鍬,水“嘩啦啦”流得歡暢,像笑出了聲。王三媳婦還把自家新蒸的韭菜包子端了一鍋,趙家媳婦抱著孩子,一邊吹熱氣一邊吃,孩子的小手抓著包子皮,糊得滿臉都是綠韭菜末。
林老太坐在門口剝玉米,聽見消息,笑眯眯地對曉陽說:“瞧見沒?針尖對麥芒,退一步就是路。日子嘛,講的是理,更是情。”
風吹過,槐花落得簌簌,像下了一場零碎的小雪。林家院裡,紅薯粥的餘香還繞在舌尖;村巷裡,新掃帚的竹青味混著泥土的潮氣,一起被陽光烘得暖洋洋。清溪村的早晨,又恢複了往日的煙火氣——雞叫、狗吠、孩子笑,還有鄰裡間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熱乎勁兒,在長巷短牆間來回竄,像永不熄滅的火舌,舔著人心,也暖著日子。
喜歡拆遷後,我家靠吃瓜暴富了請大家收藏:()拆遷後,我家靠吃瓜暴富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