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秋的清溪村,午後陽光像榨開的糖稀,稠稠地淌在瓦簷、樹梢、土路上,晃得人眼發暈。風從曬穀場吹來,帶著玉米稈被太陽烤乾後特有的乾爽,像誰在空中撒了一把爆米花,嚼在嘴裡“哢嚓”響。
多數人家都在院裡曬玉米。竹席攤成一片金黃,婦女們用木耙子輕輕翻動,玉米粒碰撞出細碎的“沙沙”聲,像給安穩的日子配背景音樂。
唯獨村西頭王三家,院門關得死緊,門縫裡卻擠出“哐當”的摔物聲,混著男人撕破喉嚨的吼叫,把稠甜的午後攪得稀碎。
“憑啥你要多分30平?老房是咱爸留下的,我也有份!”
王四的聲音隔著門板衝出來,帶著急紅了眼的衝勁,像炸開的炮仗,震得門楣上的灰“簌簌”落。
“我憑啥不能分?當年房頂漏雨,是誰請假回來修的?是誰掏的木料錢?”
王三的嗓門更響,還帶著喘——剛才兄弟倆搶房產證,扯得胳膊發酸,聲音從胸腔裡硬擠出來,帶著鐵鏽味。
“哐當!”
又一隻瓷碗被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濺,像白亮亮的冰碴子。鹹菜末濺到牆角,引來一隻瘦母雞,啄兩口,被吼聲驚得“咯咯”飛起,翅膀掠過王三頭頂,刮下一陣冷風。
門外,早已圍滿鄰居。
張嬸扒著門縫往裡瞅,手裡的藍布小本子都忘了翻,嘴裡跟劉寡婦嘀咕:“我就說這兄弟倆要出事,老房共有麵積,最容易鬨矛盾。”
劉寡婦抱著孩子,孩子被吼聲嚇得直哭,小臉憋得通紅,她隻能輕拍孩子背,嘴裡哄:“彆怕彆怕,叔叔們吵架玩呢。”
老周蹲在牆根,手裡攥著個空煙袋,煙鍋裡的煙絲早被捏碎,撒了一地。他搖搖頭,歎氣:“親兄弟,為幾平米撕破臉,值當嗎?”
“吱呀——”
院門被猛地拉開,王三攥著房產證衝出來,房產證的封皮被扯掉半角,露出裡麵泛黃的紙頁,像被撕碎的月亮。
他身後,王四拎著個破瓷碗追出來,碗底還沾著兩塊鹹菜,隨著跑動,鹹菜被甩出去,落在地上,像兩片被風刮落的枯葉。
“你給我站住!把證留下!”
王四吼得嗓子劈叉,聲音在巷口撞出回音,驚得鄰家黃狗“汪汪”直叫。
王三不回頭,往村頭跑,藍布褂子被風鼓起,像一麵破帆。他嘴裡喊著:“我去村委會評理!讓支書說,修房頂的人該不該多分!”
王四緊追不舍,手裡的瓷碗“哐當”摔在地上,碎瓷片濺到旁邊小孩腳邊,孩子“哇”地哭了,聲音像一把小刀,劃破了午後的悶熱。
鄰居們自動讓開一條道,目光像追光燈,一路跟著兄弟倆跑遠。
張嬸踮腳張望,嘴裡嘖嘖:“這下有好戲看了。”
劉寡婦哄著孩子,聲音低低的:“親兄弟,鬨成這樣,多寒心。”
兄弟倆一前一後跑過林家小院。
林建國正蹲在木工角給曉陽修小木車,車軸上的機油還沒乾,金屬味混著木屑香,在空氣裡打轉。
聽見動靜,他抬頭,正見王三攥著破房產證從眼前衝過,王四罵罵咧咧追著,趕緊放下工具站起來:“這是咋了?咋還動上手了?”
趙秀蘭從廚房探身,手裡還拿著擦碗布,圍裙上沾著一點麵粉:“剛才就聽見王三家吵,沒想到鬨這麼大。老房共有麵積,最容易起爭執。”
林老太坐在藤椅上,手裡捏著沒縫完的襪子,歎了口氣:“親兄弟為房子吵,不值當啊。當年我跟你大伯,分地時互相讓,哪會這樣臉紅脖子粗?”
曉陽蹲在旁邊玩鐵皮青蛙,青蛙“哢嗒”蹦到路邊,他跑過去撿,正好看見王四追著王三往村委會跑,趕緊回來拉建國的手:“爸,王三叔和王四叔打架了,還摔了碗!”
建國摸摸他的頭:“彆靠近,小心碰到你。我去村委會看看,彆真打起來。”說著就往外走,趙秀蘭也趕緊跟上,怕建國勸架時吃虧。
村委會大院裡,支書正趴在桌上整理測量數據,算盤珠“劈啪”響,像在給午後配打擊樂。
聽見吵聲,他抬頭,正見王三衝進來,手裡的房產證“啪”一聲拍在桌上,像摔碎一塊瓦。
“支書!你給評評理!這老房我修過房頂,該多分30平!王四他不同意!”
王四也衝進來,喘得胸口像拉風箱,手指差點戳到王三鼻尖:“他胡說!修房頂花的是咱爸留下的錢,不是他自己的!這房地基是咱爸指定給我的,他憑啥多分?”
支書揉了揉太陽穴——這兩天處理拆遷糾紛,頭都快大了。
“你倆先冷靜,坐下說。”他指了指旁邊的長凳,“老房是共有麵積,按政策得平分,誰也不能多占。修房頂的事,有證據證明是你單獨出錢出力,能適當多補點,但不能多30平,最多5平。”
“5平?”王三急了,拍著桌子站起來,房產證滑到地上,“我修房頂花了半個月,掏了兩百多塊木料錢,就值5平?不行!最少20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