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秋的清溪村,清晨五點半,月亮還沒完全落下去,像一盞被誰忘了吹滅的煤油燈,掛在西屋脊上,發出淡白的光。薄霜從河麵爬上岸,悄悄落在村委會外牆的公示欄上,給那塊老舊的白漆木板繡了一圈銀邊。
公示欄邊角翹著皮,去年貼的化肥補貼通知還露個角,像不甘心的記憶。今天,一張a3大小的“清溪村房屋初測結果公示”被測量隊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展開——紙還散發著打印機的餘溫,黑字清晰,紅圈刺眼,像誰在雪地裡撒了幾滴血。
村頭的油條攤剛支起來,王師傅正揉麵,麵團在他手裡翻筋鬥,油鍋“滋滋”冒泡,油條的香味像一條無形的繩子,把早起的人一個個牽過來。
張嬸拎著那隻褪色的藍布小本子,腳下一陣風,嘴裡還跟王師傅搭話:“王師傅,今天炸得早啊!聽說要貼初測結果,你不去看看?”
“看完再炸也不遲!”王師傅擦擦手上的麵,指節沾著麵粉,像撒了一把鹽,“我家就六十平老房,沒啥看頭,倒是你,可得去瞅瞅,你家柴房算不算麵積。”
張嬸笑一笑,腳步卻更快了,藍布本子在她腋下顛來顛去,像隻急於逃命的兔子。
村委會門口,露水把地麵塗得發亮,像潑了一層清漆。老周扛著鋤頭站在最前排,鋤頭把上掛著個布兜,裡頭裝著兩個熱油條,油把布都浸透了。劉寡婦抱著孩子擠在中間,孩子臉蛋被風吹得紅撲撲,像隻小蘋果。
“貼好了!都讓讓,彆擠著!”
測量隊的小趙把公示紙撫平,用寬膠帶把四角粘牢,膠帶“嗤啦”一聲撕開,像給白紙打了四塊補丁。
人群瞬間安靜,連狗都不叫,隻剩露水從樹葉滴落的“嗒嗒”聲,和誰咽口水的“咕嚕”響。
張嬸擠到最前,眼睛像掃描儀,先找“林建國”——“125平,無違建”,她嘴裡酸了一下;再找“張桂蘭”——“80平,廂房待複核”,她鬆了半口氣;最後找“李建國”,手指剛碰到那行字,她就“呀”了一聲——
備注欄裡,紅筆寫著“院角鐵皮房屬違建,不計入補償麵積”,後麵還貼著張小照片:歪歪扭扭的鐵皮房,在陽光底下泛著冷光,像一條被剝了鱗的魚。
“李叔這房真不算啊?”王小胖他爸小聲嘀咕,“我就說臨建的不算,他還不信。”
“可不是嘛,老周勸他多少次,他都不聽,現在好了,白搭功夫。”劉寡婦抱著孩子,孩子被紅筆“違建”兩字吸引,伸手要去摸,被她趕緊按住。
人群外,傳來“噠噠”的腳步聲,李叔拎著個油條袋,嘴裡還嚼著半根油條,油順著嘴角往下滴,他卻渾然不覺。
“讓讓!讓讓!我看看結果!”
他擠到公示欄前,手指先往中間滑,嘴裡念叨:“李建國,60平……”
當摸到“違建”倆紅字時,他嘴裡的油條突然咽不下去了,卡在喉嚨裡,咳得臉通紅,像被誰掐住了脖子。
“這……這啥意思?”他指著備注欄,聲音發顫,油條袋從手裡滑下來,滾在地上,沾了層泥,像條死去的黃魚,“我這鐵皮房是補修的,不是違建!咋不算麵積?”
測量隊的小趙趕緊過來解釋:“大叔,您這房是公告後搭的,沒審批手續,也沒備案,按政策就是違建,不能算麵積。照片拍得清清楚楚,鋼管還是新焊的,跟老房年代都不一樣。”
“新焊的咋了?”李叔急了,伸手就去扯公示紙,“嘩啦”一聲,紙被撕成兩半,碎紙片像白蝴蝶,飄在地上,沾了露水,把“違建”兩個字洇得更紅。
“我這房蓋在自家院角,沒占公共地!憑啥不算?你們是不是看錯了!”
他越說越激動,又去搶小趙手裡剩下的半張紙,兩人拉扯間,紙又被撕成碎片,像下了一場小雪。
圍觀的人往後退,生怕被瘋長的怒火燎到。張嬸趕緊掏出小本子,寫下“李建國,違建不算”,嘴裡還嘀咕:“我就說他這房不算,他還不聽,現在好了,白花錢。”
老周上前拉李叔:“老李!彆鬨了!撕公示是犯法的!有異議去村委會提,比在這兒哭強!”
“犯法?我這房不算麵積,我才犯法了呢!”李叔甩開老周的手,老周踉蹌一下,差點摔進泥裡。
他突然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哭起來,藍布褂子下擺掃過碎紙,把油條袋都踢翻了,泥點濺在褲腿上,像誰用毛筆點了幾滴墨。
“我咋這麼命苦啊!搭個房想多拿點錢,還不算麵積!這日子沒法過了!”
哭聲像一陣風,把圍觀的人吹得四散,隻剩幾片碎紙在地上翻飛,像沒說完的話。
“嘀嘀——”
自行車鈴聲從巷口傳來,像誰扔進熱鍋的一滴冷水。村民警小周推著車快步走來,警服肩膀上的露水還沒乾,像撒了一把碎鑽。
他蹲在李叔身邊,聲音不高,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大叔,我知道您不容易,想多拿點補償款給兒子辦婚事。可撕公示、吵大街解決不了問題。拆遷有政策,違建確實不算麵積,但您要是覺得有異議,可以按正規流程提申請,去村委會填異議表,拆遷辦會重新複核,這才是正經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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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抽噎著,眼淚在皺紋裡橫流,像一條乾涸的河床突然發了洪水。他看看地上的碎紙,又看看小周手裡的異議表,終於點點頭,像一棵被風吹彎的樹,慢慢直起腰。
小周扶著他,往村委會走。李叔的腿蹲麻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卻走得比來時堅定。路過建國身邊時,他沒抬頭,隻把背影留給眾人,那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像一條被風吹散的煙,終於肯落地。
回到林家小院,趙秀蘭正蹲在鹹菜缸邊翻蘿卜乾,手一抖,鹽水濺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把碎銀。
建國把剛才的事跟她說了,老太坐在藤椅上,手裡捏著沒縫完的襪子,針腳細密,像給日子再加一道補丁。
“貪心害死人啊。”老太歎氣,“要是他當初不搭那鐵皮房,按實際麵積算,也能拿不少補償款,現在倒好,不僅沒多拿,還落了個撕公示的名聲,不值當。”
曉陽蹲在旁邊玩鐵皮青蛙,聽見“李叔”兩個字,抬起頭:“爸,李叔的房子真不算麵積嗎?他會不會哭啊?”
建國摸摸他的頭:“會哭,但哭也沒用,按規矩來才最踏實。以後你長大了,也得記住,不是咱的東西,再想要也不能搶,不然最後隻會自己吃虧。”
曉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按了下青蛙,青蛙“哢嗒”蹦到青石板上,陽光照在青蛙身上,亮閃閃的,像給“踏實”二字鍍了金邊。
夕陽沉到白楊樹後麵,把林家小院的青石板染成暖橙色。
院外傳來鄰居收玉米的“嘩啦”聲,偶爾夾雜著孩子的笑聲,一切又恢複了安穩。
沒人再提王三兄弟的事,也沒人再提李叔的“違建”,隻覺得那把扔在村委會的老房鑰匙,不僅鎖著那間老房,更鎖著本該親厚的兄弟情分,和那個被紅筆劃掉的“貪”字。
月光爬上屋脊,像給鑰匙鍍了一層冷霜。風從門縫鑽進來,帶著秋夜的涼,也帶著一聲輕輕的歎息。
林家小院,紅薯粥的甜香還在空氣裡打轉,而“踏實”二字,卻在夜色裡,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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