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深,西北風卻已如刀割麵。
元兵統帥在帳中來回踱步,鐵靴踩得沙地咯吱作響。
他手中緊攥的情報早已被汗水浸透——紙上墨跡模糊,卻仍能辨出那條紅線:自昆侖廢屯起,經三十六村,蜿蜒北上,直指死地邊緣的東嶺。
那是“炊脈圖”的主乾,也是他這幾日寢食難安的根源。
炊煙連成線,百姓不再逃。
更可怕的是,那些曾聞鐵蹄即潰散的流民,如今竟敢圍灶而坐,高喊“護灶”!
一鍋粥,竟比千軍萬馬還難破。
“張無忌……”統帥咬牙念出這個名字,眼中殺意暴漲,“我要你頭顱懸於旗杆,讓這荒原再無一口飯能煮得安穩!”
當夜三更,月隱雲湧。
五百精銳輕騎悄然出動,黑甲裹身,刀不出鞘,蹄裹粗布,如幽魂掠地。
他們避開大道,穿行斷穀,直撲炊堂所在。
此戰不為攻城,隻為斬首——隻要張無忌死,群龍無首,民心自亂。
可他們不知道,炊堂早已不是昔日廟堂。
林晚兒早在子時便接到飛鷹密報:西嶺塵起,馬蹄無聲,來者不善。
她立於鐘塔殘垣之上,望向遠處山脊若隱若現的黑影,眸光沉靜如水。
沒有下令備戰,沒有召集俠士,隻輕輕揮袖,低聲道:“熄燈。”
一聲令下,炊堂內外燈火儘滅。
唯有百口大鍋依舊架於炭火之上,米糧早投,水沸如潮。
蒸汽騰空而起,在寒夜裡凝成一片濃霧,繚繞殿前,宛如冥河升起,隔絕生死。
三百餘人默默入席,圍鍋而坐。
無刀無劍,無人交談,隻有碗筷輕碰、呼吸交錯的微響。
張無忌坐在最前一口鍋旁,手中捧著一隻粗陶碗,低頭看著熱粥翻滾的漣漪,仿佛那便是江湖最後的答案。
腳步聲來了。
沉重,急促,帶著金屬撞擊的冷音。
元兵衝入大殿,火把尚未點燃,便已被蒸霧吞噬。
眼前白茫茫一片,隻能聽見水沸之聲,如同大地在低語。
他們舉刀戒備,卻不見一人起身,不見一人迎戰。
隻有飯香。
酸中帶醇,暖裡藏甘,是久違的發酵米香,是母親灶台邊的氣息。
“誰在?!”百夫長怒吼,聲音卻被霧氣吞沒。
無人應答。
隻有一名老婦緩緩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入口中,發出滿足的一聲歎息。
騎兵心頭莫名發慌。有人忍不住揮刀砍向最近的鍋——
“哐!”
鍋破,湯潑,滾燙的粥濺上鎧甲,瞬間灼膚。
士兵慘叫後退,竟像遇鬼般踉蹌跌倒。
另一人脫盔欲罵,卻嗅到那一縷香氣鑽入鼻腔,勾得胃腑抽搐。
他遲疑片刻,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點灑在地上的熱粥,放進嘴裡。
眼睛忽然睜大。
“這味道……”他喃喃,聲音顫抖,“像我娘煮的……”
四周寂靜。
其餘士兵也陸續放下刀,有人跪地啜飲殘湯,有人抱著破鍋嚎啕大哭。
十年征戰,吃的是摻沙的糙餅,喝的是冰河冷水。
他們早忘了人間還有這樣的滋味。
而這滋味,偏偏來自敵人之手。
與此同時,周芷若立於東嶺高處,手中《炊脈圖》隨風輕展。
她指尖點過沿途十二村落,每一處都標注著“酸粥已備”。
這不是巧合。
她早算準元軍必走這條隱蔽山穀,便命各地炊衛隊連夜熬製同款酸粥,沿路設棚,免費分發。
士兵初疑有毒,避之不及;可寒夜行軍,腹中空空,終於有人忍不住嘗了一口。
第一口畏縮,第二口哽咽,第三口淚落。
一夜之間,百餘鐵騎腹瀉倒地,非因中毒,而是腸胃早已被軍糧磨鈍,驟遇發酵粗糧,竟無法承受。
軍中醫官查遍藥理,最終頹然寫下診斷:“此非戰傷,乃心潰也。”
心潰。
兩個字,重若千鈞。
而在更遠的營地外圍,孫三娘帶著二十名婦女來了。
她們不穿戰袍,不持兵刃,隻背竹筐,內裝饅頭、醃菜、糙米粥。
她們就在營外五裡處生火做飯,席地而坐,一邊吃飯一邊閒聊。
“今年收成不好,但好歹留了點種。”
“孩子昨兒咳了半宿,喝了兩碗薑糖粥才睡著。”
“你說這天災年年有,可人要是連飯都不給人吃,還算個人麼?”
話語平實,卻字字入耳。
起初有哨兵怒喝驅趕,可她們不動也不懼,隻多盛一碗,放在地上,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漸漸地,有逃兵靠近,試探著接過飯碗。
她們也不問來曆,隻說:“吃飽了再說。”
第二日,三人留下。
第三日,整隊卸甲。